小团圆 第3章 第 3 章

张老太太望着姜夫人怀中白白嫩嫩招人喜欢的二孙子，忽就良心发现了。

到底是长房留下的唯一血脉，又像他爹建文一样打小就机灵，难免让张老太太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伤心事。

建文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张家的嫡长孙，被她公公和各位族老寄予厚望。

公公和各位族老说孩子由生母教养难免会被钟溺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所以建文就在她身边呆了三日，而后被抱到公公院里由奶娘照顾日常起居。

公公又是个古板严苛的性子，只有一年三节才让他们母子俩亲近一会儿。

第二年她就生下了次子建仁，因建仁不必继承家业爵位，所以可以由她亲自教养。

养孩子是极费心力的，加上建仁自幼体弱多病，她把大部分时间心血都花在照顾建仁身上，渐渐就将把建文抱回身边养的心思抛开了。

后来有了小女儿明珠，她连分出母爱去敷衍建文的时间都没有了。

与建文名为母子，实际渐渐成了陌路人。

她承认，自己是个偏心的母亲。

她也知道那日将大儿媳妇从娘家弄回来的两副特效药全给建仁吃了，害得建文三十岁出头就病死了，是她不对。

思及此，张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我那苦命的儿啊，这好不容易有了儿子，父子俩都没见上一面，皙哥儿可爱聪明，将来是要比他这气人的二叔强上百倍的。”

说罢，张老太太拿拐杖头往张建仁身上狠狠戳了几下。

戳得张建仁嗷嗷叫唤。

“你想要家里给你花钱捐官，不许为难你大嫂，也不许卖女儿，正经向你父亲要去。”张老太太叹了口气，心也累极。

张建仁揉着自己肩膀上的痛处，道：“母亲，你如今也不盼着儿子好了，父亲见了我就喊打喊杀的，我哪敢向他去要钱。”

“你父亲为何恨得你牙痒痒？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只知道成日里去花楼吃酒、赌坊输钱，你院里放着十几个姨娘通房还嫌不足，出去沾花惹草要你媳妇日夜以泪洗面。”张老太太这次下定决心要管教好小儿子，“你只要改了这些毛病，就算你父亲不给你钱捐官，母亲也要拿出棺材本来给你捐出个好前程来。”

张建仁又不是真有心捐官，当官多累，不如他现在这样东游西逛、吃香的、喝辣的、玩的是江南名妓。

“不和你们这些妇人一般见识，我总有法子弄着钱花。”

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张老太太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媳妇有着身孕，宣哥儿又摔着了，你不在家里照看他们母子，哪里去耍？”

张建仁没好气撂下一句话。

“我爱去哪里耍就去哪里耍，要你们管做甚？”

张老太太气得晕头转向，直呼“冤孽啊”。

“要是建文还在世，他就是死外面了我也不管他。”

张皙华都想翻个白眼，要是她那个便宜爹爹真活着的话，现在肯定是要被张老太太逼着给张建仁天天干擦屁股的事。

如今这张家，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中间这个张建仁有他还不如没他。

张皙华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否则哪日被张建仁这个混蛋二叔弄死了都不知道。

*

张建仁离家后，姜夫人每日忙得团团转，又要帮李夫人照看张宣华，又要照料李夫人的胎，幸亏自己的儿女都是省心的。

张皙华每日做个乖宝宝，而她的三姐张时宁一放学就拉着二房的四姑娘张宜宁来她摇床旁找她玩。

张时宁小朋友长相水灵，完全继承了姜夫人的美貌，就是太活泼好动了些，一张小嘴叭叭的，除了吃零嘴的时候话少，其余时候就是个小话唠。

而张宜宁小朋友和她生母柳姨娘一样长得清秀可人，又太文静了些，就喜欢让丫鬟搬个绣墩子让她坐在摇床旁盯着张皙华看。

这日，薛妈妈端了两碗甜酪给张时宁、张宜宁一人吃一碗。

张时宁急着骑姜夫人给她新买的竹马，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一碗甜酪，吃完就用衣袖擦了擦嘴巴。

“薛妈妈，把我的竹马找出来，我要玩。”

薛妈妈一边应下，吩咐丫鬟去找竹马来，一边去找了件新的花袄衫给张时宁换上。

“三小姐，咱们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吃完后用帕子擦嘴，不能像个庄稼汉子一样，你看人家四小姐吃得多好。”

被夸了的张宜宁小脸一红，继续捧着瓷碗坐在摇床旁小口小口吃着甜酪。

摇床被安置在正房外廊檐下。

张时宁骑着竹马在院子里蹦来蹦去，不忘和摇床里的张皙华说话。

“皙哥儿，学堂里的庄先生可凶了，我今日不过趁庄先生打盹时拔了他一根胡子栓蚂蚱，庄先生就罚我抄十遍千字文，还好四妹妹愿意帮我抄一半。皙哥儿，你快些长大，等你会写字了，剩下一半你就能帮我分担了。”

张皙华：“……”

张时宁开始喋喋不休说起她上学的事情，小姑娘能说出上学的一百种坏处来，越说怨气越重，后来索性连竹马也不骑了，站到摇床旁，一边戳张皙华的脸蛋，一边倒苦水。

张宜宁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一见张皙华被张时宁戳得流口水，就拿起帕子擦去张皙华嘴角下的口水。

张皙华烦了，举起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小耳朵，张大她的小嘴巴“啊啊啊”叫着，表示不想听张时宁扯淡。

张时宁愣了一愣，对走过来查看的薛妈妈道：“薛妈妈，我以为皙哥儿听不懂我说话，皙哥儿不光听得懂，他还告诉我捂住耳朵不要听庄先生讲课，庄先生说得不对就要张口说出庄先生的错处。”

张皙华：“？！”

她可不是这个意思，这完全是张时宁按她自己想法脑补的。

薛妈妈：“时姐儿，皙哥儿年纪小，可不懂这些。”

“我要去告诉母亲去，连弟弟都知道我上学不容易，我以后再也不要起个大早去学堂听庄先生讲课了。”

张时宁乐呵呵地拉起张宜宁的小手就往屋里跑。

张皙华松了一口气，张时宁小朋友终于不在她耳朵边念经了。

张时宁还不爱上庄学生的课，这位庄先生可是当世大儒，曾为弘德帝之前三代皇帝的老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而今大明官场中庄先生的门生故旧占了一大半。

论起这张氏族学确实赫赫有名，开设了经史、子集、律法、工学、水利、农论等等共计将近三十门课程，课程种类繁多齐全不说，每门课程都聘请了一名大儒当教授这门课程的主心骨老师。

除了张氏宗族子弟以外，还有其他簪缨世族、勋贵人家的子弟也来张氏族学附学。

甚至有专门的女子学堂，正是张时宁不想去上的那一个。

张氏主支也就是永嘉侯府这一脉人丁不旺，但旁支子孙却有很多，且旁支子孙中出众的人物也有许多，更衬得这永嘉侯府张家有些文运不济。

说回去向姜夫人说不要去上学的张时宁，此刻正被手持竹鞭的姜夫人追到院子里的榆树底下。

张宜宁跟在姜夫人身后劝道：“大伯母莫动气，三姐姐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明日还是要同我一起去上学的。”

张时宁“咻”的一下爬到树上去，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晃荡着双腿道：“说不上学就不上学！就算阿娘你打死我，我也不上那个破学！”

姜夫人深知这个女儿的脾气倔得和头牛一样，顺着她说道：“时姐儿，你既不想上学，也行，那就在家里学着帮母亲管家如何？”

对张时宁来说，只要不让她上学，那干什么都是好的。

张时宁应承完后，从树上下来。

姜夫人果真恢复了慈母的模样，让跑出一身汗的张时宁去沐浴更衣，又对张宜宁道：“宜姐儿，在大伯母院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哈。”

“是。”张宜宁又说了些客气话。

姜夫人瞧着张宜宁乖巧的模样儿，更觉得自家的时姐儿就像个魔星，可恶至极。

次日，张时宁虽不用上学，但姜夫人在天刚亮时便将醒了的张皙华塞到张时宁的被窝里。

张皙华自然知道姜夫人的用意，姜夫人想让女儿明白在家打理后宅事宜不比她上学轻松多少。

张皙华深吸一口气，然后“啊啊啊啊”叫了起来，还用小手拍打张时宁的小脸。

张时宁哪禁得住小人儿这般闹腾，睁开惺忪的睡眼，捏了捏张皙华粉扑扑的面颊。

张时宁坐起身来，将张皙华抱在怀中，仰头问站在床前笑眯眯看着她的姜夫人这是何意？

“日后你弟弟就由你帮着母亲照看了。”

姜夫人也不担心女儿看出弟弟不是弟弟是妹妹，女儿并不知道男女的身体差异在哪里，且有薛妈妈时刻盯着女儿和皙哥儿相处。

张时宁：“照看弟弟有什么难的。”

“那你赶紧起床梳洗，先喂你弟弟吃早饭吧。”姜夫人道。

张皙华瞧见姜夫人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还有姜夫人与薛妈妈交换眼色的神情，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不会又要用她来设计什么让张时宁打退堂鼓的计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