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短篇文 第1章 陌生的亲密感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了。

血色花瓣在冥府的阴风中摇曳，像千万只从地狱伸出的手。我——颜蘅，作为冥府引魂使，每日都要巡视这片花海。亡魂们踏着这些妖艳的花朵走向奈何桥，花叶永不相见，就像生死两隔的亲人永无重逢之日。

"颜大人，东区的亡魂已经全部引渡完毕。"小鬼差在我身后恭敬行礼。

我微微颔首，黑色官袍的袖口掠过最外围的彼岸花。忽然，一点异色闯入视线——在成片的血红中，竟有一抹鎏金般的光芒。

蹲下身拨开层层红瓣，一朵金色的曼珠沙华赫然绽放其中。这不合常理，三千年来，我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彼岸花。

指尖刚触及花瓣，一阵剧痛便刺入脑海——

烽火连天的城墙下，我身着染血的铠甲，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白衣女子。她胸口插着箭矢，素色衣裙被鲜血浸透，比周围的彼岸花还要艳丽。她嘴唇蠕动着，我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画面碎裂，又重组为我在黄泉路上狂奔的景象，发疯般呼唤着一个名字："三七...三七..."

"您怎么了？"

清冷的女声将我从幻境中拽出。抬头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同样金色的彼岸花——纤细手指捏着花茎，月白色的衣袖上绣着曼珠沙华暗纹。视线往上，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封存了千年时光的琥珀。

当我们四目相对的刹那，两朵金花同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剧痛再次袭来，这次更加清晰：赤色宫墙上刻着的诗句，交握的双手在三生石前许愿，血染的嫁衣和未能完成的婚礼...

"你是谁？"我强忍头痛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女子将金花贴近心口："孟婆三七，新任的。"她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或者说...是你曾经的三七。"

她抬手轻抚我的脸颊，这个动作熟悉得令人心碎。我想后退，身体却像被封印般动弹不得。她指尖冰凉，却让我脸颊发烫。

"你不记得了。"三七眼中泛起水光，"也难怪，孟婆汤是你亲自看着我熬的，说要让我永远忘记..."

"荒谬！"我挥开她的手，黑色袖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引魂使与孟婆素不相识，何来'亲自'之说？"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要冲出胸膛证明她在说谎。

三七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绢布，上面题着半阙诗："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细视欲将何物比..."她停下，期待地看着我。

我的嘴唇自动接上最后一句："晓霞初叠赤城宫。"说完自己都愣住了——我从未读过这首诗。

三七的眼泪终于落下："这是我们在赤城宫墙上刻的。你总说彼岸花像叠染的朝霞..."她举起两朵金花，它们的光芒开始同步脉动，"'忆情花'千年一开，只为指引有情人了却夙愿。"

我想反驳，却看见她脖颈处露出一角红色胎记——与幻境中白衣女子锁骨下的印记一模一样。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三生石畔，约定三生。"我穿着嫁衣对她说。

"彼岸花开，永不言弃。"她为我戴上花环承诺。

"颜蘅？"三七担忧地触碰我的手臂，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这才发现泪水已打湿前襟。

"我想起来了..."我声音嘶哑，"当年你为我挡箭而死，我走遍黄泉..."

"两位好雅兴。"

冰冷的声音打断我们。判官不知何时出现在花海中，漆黑官袍像一片移动的夜色。他目光落在交相辉映的金花上，脸色骤变："'忆情花'？看来有人动了三生石上的姻缘簿。"

三七立刻挡在我身前："与颜蘅无关，是我..."

"孟婆三七，"判官冷笑，"你上任第一天我就警告过，孟婆不能有情。看来前任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我敏锐地注意到三七听到"前任"时颤抖了一下。判官继续道："引魂使与孟婆私相授受，按律当剔除仙骨，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只是偶遇！"我急忙辩解，却见三七悄悄将金花塞进我袖中，花瓣触到皮肤的瞬间，一段陌生记忆涌入：

——前任孟婆被天雷击中的惨叫；判官在姻缘簿上涂抹的动作；还有...三生石背面刻着的"蘅三七"三个字。

判官似乎察觉到什么，狐疑地打量我们。三七突然拽住我的衣领，恶狠狠道："既然判官大人怀疑，不如我现在就喂这位引魂使一碗孟婆汤？"她的指甲在我后颈划出暗号：配合我。

"好啊。"我故作愤怒地推开她，"正好洗刷我的嫌疑！"

判官眯起眼睛，最终挥袖离去："记住你们的身份。"

待他走远，三七立刻松开手，我们同时长舒一口气。她苦笑道："没想到重逢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我摩挲着袖中金花："你刚才传给我的记忆...前任孟婆怎么了？"

三七表情凝重："她是我师父，因为爱上凡人遭天谴。但我现在怀疑..."她压低声音，"她的姻缘可能也被动过手脚。判官书房有本**，记载着如何用金花唤醒被篡改的记忆。"

我心头一震："所以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次想起彼此？"

彼岸花海突然无风自动，成千上万的红瓣纷纷扬扬飘向忘川。三七望着这景象轻声道："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她转向我，眼中燃起我熟悉的倔强，"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握住她的手，两朵金花在袖中发出共鸣般的微光。远处，三生石静静矗立在忘川河边，见证着又一个轮回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