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狂风如鬼哭。
“先下来吧,忖度!”文络影在底下高声呼喊。
而高空中,叶忖度的身影与那青灰色的风刃纠缠不休,看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力量的对决中。
见他毫无反应,文络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素瞬间织就一张光网,精准地罩住了叶忖度,然后将他从风涡中拽了下来。
“怎么了?”叶忖度足尖点地,还以为是文络影遭遇了不测,眼神里满是焦急。
“我是说,我们先下去吧,”文络影道,“都已经一夜未休息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叶忖度这才感觉到,自己引的剑气确实大不如昨日,挥剑时手臂都有些酸软。他望向那依旧肆虐的阴风,终究是放弃了作战。
“这道结界至多还能维持两日,”文络影道,“两日之后,我们就只能直面天灾了。”
“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叶忖度握紧了剑柄,“实在不行,我就一次性使出所有的剑气,大不了跟这怪风拼了。”
“不行!”文络否决道,“你我都不能出事。”
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的黑暗,仿佛寻找着某个特定的身影:“或许,他才是对的。”
***
另一边的巷子里。
“不识,如此大好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俞秋毫再三劝谏道。
“今日绝对不行。”
“为何?”俞秋毫不明所以。
“你仔细看文府的方向。”子不识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那座被黑暗笼罩的府邸。
俞秋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片刻后,他便明白了:“他们还真是留了一手啊。”
只见在文府原本的防御结界之外,还笼罩着两层难以察觉的光罩。这两道保险,都带着叶忖度凌厉的剑气。
“看来他们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俞秋毫彻底没了脾气,今日的行动怕是只能就此中断了。
“走吧,外面怪冷的,还是回去继续睡觉吧。”子不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表明自己确实困极了。
回到住所后,子不识果然倒头就睡,可俞秋毫却丝毫没有困意。他坐在桌前,目光投向窗外,心中一盘棋正在无声地博弈。
***
“什么?你要去找子不识帮忙?”叶忖度大吃一惊,“不行!”
此刻,两人刚回到文府。
“只有联合他们的力量,我们才能与这阴风抗衡。”
“你觉得他们会慷慨相助吗?别忘了,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宗门的。”叶忖度坚决不同意。
“可昨天子不识还是出手相助了。”
“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心甘情愿的。”叶忖度一语道破真相,话一出口,看到文络影瞬间僵住的表情,他立刻后悔了。
文络影沉默了。其实她一直明白子不识那不加掩饰的心意,只是……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绕开,不舍得说破,更不敢回应。
“抱歉,是我失礼了。”叶忖度连忙道歉,“这毕竟是盈光宗的事,不应该指望冥玄宗之人解决,不然我们盈光宗的脸面该往哪放。”
“可我们至今仍未想到办法啊。”文络影的声音低了下去,开始深深地自我反思。若是换作子不识,恐怕早就凭借他那深不可测的实力解决了吧?
自从成为文府宗主后,这个问题就如影随形。她是否有实力守护整个盈光宗?是否有资格与冥玄宗抗衡?是否能承担起宗主之责?平日里有叶忖度的相助,可若他不在呢?自己又能如何?
父亲太过疼爱她,以至于在继位之前,她从未修习过那些搏命厮杀的高强度法术。她的法术,华美而精巧,却缺乏霸道。
再看看子不识,年纪比自己小,境界却早已遥遥领先。即使法力被削弱,他依然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而自己呢?法力尚全的自己,难道真的不是这阴风的对手吗?
一遍遍的自我问责,像无形的巨石,将文络影彻底压入了谷底。
“络影,络影,怎么了?”叶忖度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事。”文络影猛地回过神。
“怎么突然愣住了?”叶忖度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只当是自己刚才的态度惹恼了她,“对不起啊,是我的问题。”
“不,不是你的原因,”文络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我无能……若是我也能像子不识那样强大就好了。”
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叶忖度见状顿时慌了手脚,赶忙上前安慰,手忙脚乱地想带她回房休息。
***
另一边,终于睡饱了的子不识神清气爽地来到院子里,正看见俞秋毫在演练一套拳法。
“刚才使者来报,说是文络影和叶忖度已经回到文府了。”子不识打着哈欠说道。
“他们可算是放弃抵抗了。”俞秋毫收了拳势。
“没有。”俞秋毫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子不识,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文府的火漆印,“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子不识疑惑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这次我都依你,你同意我就去。”俞秋毫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那我可同意喽。”子不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好。”俞秋毫随手拎起放在地上的一个包裹,径直往大门外走去,“我晚上就不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诶,等等,我再考虑考虑!”子不识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俞秋毫面前,脸上堆满了笑,“还是一块儿去吧,路上有个伴。”
“可这信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人家可没有想让你过去帮忙。”俞秋毫故意板着脸。
“免费再多赠予他们一个帮手也是好的嘛。”子不识顺势挽住俞秋毫的手臂,开始耍赖。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俞秋毫被他逗笑了,轻轻将他推开,“我已经一同把你的行李也收拾好了。”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裹。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于是,二人便带着行李,往文府赶去。
***
来到文府,文络影和叶忖度早已在门口等候。那双层结界也露出了一条通路。
“抱歉啊,文府这次出动了所有半境界及以上的弟子去加固各处防御,所以马车有些不够用了,只能请二位步行过来,实在是抱歉。”文络影歉意地解释道。
“理解理解,特殊时期嘛。”子不识大大咧咧地回应道。
“不过子宗主的伤势不是还没有恢复吗?怎么也跟着过来了?”文络影一边问道,一边示意下人赶紧过来帮忙。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行。”俞秋毫却抢先一步,将两个包裹都护在身后。下人见状,又连忙退了下去。
“无妨,虽然使不上来法力,但我还可以动脑嘛。”子不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傻笑着说道。
文络影看着他那张真诚无害的脸,心中的防线不由得软了软,终究是点头答应他留下来。
“好吧,此次请二位来文府的目的已经在信纸上说明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商讨对策吧。”众人落座后,文络影直入主题。
“我的剑气能够暂时逼退这阴风,但法力不足,就算加上络影的噬日石,却依旧无法彻底根除。不知二位能否想出新的办法?”
“搞清楚这阴风的来源了吗?”子不识问道。
“暂时还无法确认,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怪风来自于一个阵法。”文络影说道。
“盈光宗的阵法?”子不识追问。
“这还说不清楚,”文络影道,“这阴风中夹杂着明显的盈曦之力,却似乎又含有一丝玄青之力的气息,我也搞不清楚,或许是我的感受产生了错误?”
“不,我也感受到了玄青之力,这一点我敢确定。”子不识肯定地说道。
“怎么会?”叶忖度大惊失色,“盈曦之力与玄青之力彼此冲突,怎么能融到一起呢?”
“不是没有可能。”子不识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在冥玄宗,有一种古老的禁术,便可将玄青之力与盈曦之力强行融合到一起。”子不识解释道。
听到这里,俞秋毫也猛然回想起来,脸色一沉。
“你说这阵法会不会就是冥玄宗的禁术?”叶忖度大胆猜测道,“难道盈光城里混入了其他冥玄宗人?”
“不,绝对不可能。”子不识立刻否定,“冥玄宗明令禁止禁术,有离氏父子的前车之鉴在,我早已下令将所有的禁术秘籍封印进子府密室,除我之外,无人可进。已经没有人能够滥用此等禁术了。”
“如果不是冥玄宗的禁术,难道是你们盈光宗的?”俞秋毫将矛头抛向了文络影和叶忖度。
“盈光宗?”文络影和叶忖度同时陷入沉思。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抬头。
“那属于风系的禁术呢?”子不识又问道。
“这确实有不少。”文络影说道,“我去把相关书籍拿来,你们稍等一会儿。”她起身,凑到叶忖度耳边,轻声嘱托:“他们毕竟是来帮我们忙的,千万不要起冲突。”
叶忖度勉强地点了点头。
文络影离开后,剩余的三人对坐着,气氛尴尬得几乎能凝结出冰来。
“忖度,对战了一整晚,身体可还吃得消?”子不识率先发出了关心。
“还可以,只是法力耗尽了,还在恢复中。”叶忖度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回答,但碍于对文络影的承诺,还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那可得好好休息,这耗尽法力的滋味我懂,我懂。”子不识感同身受地说道。
“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叶忖度毫不客气地强调,“你是中了禁制,法力寸步难行,而我只是暂时耗尽,很快就能恢复。”
“……”
子不识顿时语塞,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话题,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好在文络影回来得及时,只见她抱着一摞厚重的古籍迎面走来。
“关于禁术的书籍都在这里了。”她将书“砰”地一声摊放在桌上。
“还挺多哈。”子不识不由地感叹道。
叶忖度立刻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就你话多。
四人分别开始浏览起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房间里回响,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些禁术中,唯有——‘风起云涌’差不多对得上。”许久,子不识指着一本泛黄古籍上的记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看看。”文络影凑过去,反复看了几段文字,对比着阴风的特性,眼中闪过惊喜,“果然很像!”
“书上记载,这可是岱山宗的禁术。”子不识说道。
“岱山宗,果然,那戴鼎有问题!”叶忖度一掌拍在桌上,“不过,他的法力不是已经被尽数封印了吗?难不成他们宗门之内的弟子干的?”
“这种上古禁术早就被封禁了,一直保存在我们文府的密室里,普通弟子应该无从知晓,”文络影冷静地分析道,“除非他戴鼎自己透露出去,否则,谁都无法习得。”
子不识和俞秋毫对视了一眼。
“原来你们盈光宗内也会搞内乱啊。”子不识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说不定还有冥玄宗之人参与其中呢,”文络影立刻反驳,毫不示弱,“别忘了,这阴风中也含有玄青之力。”
“开个玩笑嘛,”子不识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既然也涉及到了我们冥玄宗,那么我和秋毫定会尽全力协助你们查明真相的。”
“先去看一眼戴鼎吧,”叶忖度站起身,“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
于是,文络影和叶忖度便带着子不识和俞秋毫,来到了关押戴鼎的静室。
越靠近静室,文络影的脚步越是迟疑,直到后面,她索性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叶忖度连忙询问。
“结界……被人动过手脚。”文络影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上面附着了其他人的盈曦之力,非常淡,但确实存在。”
“确实,”叶忖度也上前一步,闭上眼感受片刻,眉头随之锁紧,“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熟悉的感觉啊……”连子不识都蹙起了眉。
只有俞秋毫,他站在一旁,什么气息都没有识别出来。
“连你都熟悉的气息,莫非真的是他?”文络影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四人不再迟疑,叶忖度一掌拍在门上,房门应声而开。然而,屋内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一沉——戴鼎直挺挺地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
“戴宗主。”叶忖度立马冲过去,蹲下身伸出两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文络影和俞秋毫一左一右,本能地将子不识护在身后,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防止有埋伏。
“人怎么样了?”文络影沉声问道。
“还有气息,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叶忖度站起身,松了口气,随即弯腰将戴鼎扶到了一旁的硬板床上。
“是谁动的手?”文络影他们跟了过去,目光落在戴鼎的胸口。
“是……是诛心箭。”叶忖度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戴鼎心口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红点,那红点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
“诛心箭”三个字在文络影脑中炸响,让她如遭晴天霹雳。
诛心箭——这是她父亲文勋智独门的法器之一,无声无息,专伤神魂。
“可他不是已经失去所有法力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子不识疑惑道。
文络影和叶忖度将疑问的眼神抛向了他。
“看什么啊,”子不识摊了摊手,“文勋智失去法力的消息,我十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早已传遍了整个冥玄宗,有什么可稀奇的?”
文络影和叶忖度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更深的惊讶。
“看你们这惊讶的眼神,不会……整个盈光宗,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吧?”
两人尴尬地点了点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子不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摇着头,越发觉得这个宗门的管理方式荒唐得可笑。
“还是继续研究他的伤口吧。”文络影将话题拉了回来,“我父亲……为何要击晕他?”
“按套路来说,”子不识摸着下巴,“戴鼎一定是撞破了那老头的什么秘密,所以被诛心箭灭口了。只是他法力没有完全恢复好,所以这一箭没能伤到要害,戴鼎侥幸活了下来而已。”
“难道是因为那场交易……”文络影和叶忖度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几天前那个令人不安的下午。
***
“我想跟你们二人做一个交易,”戴鼎抬起头,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诡异笑容,“只能你们两个知道,不能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你的父亲。”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文络影不耐烦地问道。
“用一个秘密来换取我的自由。”戴鼎的笑容更深了。
叶忖度见状,凑到文络影耳边,轻声说道:“敢用来帮自己逃脱罪责的一定不是普通秘密。反正选择权在我们手中,不妨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再决定是否杀他也不迟。”
文络影觉得很有道理,对戴鼎点了点头。
“好!”戴鼎得意地拍了拍手,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父亲的法力……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而且,金石宗田绎的死,跟你父亲有关哦。”
文络影脸色骤变,指尖瞬间凝聚出一柄锋利的光刃,直指戴鼎的喉咙:“我父亲的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面对死亡的威胁,戴鼎竟然丝毫不畏惧,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们还真的以为这能瞒天过海吗?不光我知道,盈光宗大部分的长老们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不然你以为,你这宗主之位是怎么来的?”
“你什么意思?”文络影的心猛地一沉。
“但凭治理能力,你一个涉世不久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比得过你父亲那只老狐狸呢?我们又怎会同意让你来执掌这盈光第一宗呢?”
“……”文络影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戴鼎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自卑。是啊,自己在宗门治理上,根本不如经验老道的父亲。自己就是个……被推上高台,茫然四顾的孩童。
“可谁让他文勋智的法力没有完全恢复呢?我们也只好勉强让当时境界临近大圆满的你来担任这宗主之位,毕竟,目前整个盈光宗,能与他冥玄宗的子不识稍稍抗衡的,也只有你的噬日石了。”
说完,戴鼎便又爆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
“我……”文络影的光刃在颤抖,最终,还是不甘地收回了所有。
“络影,没事,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叶忖度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瞪着戴鼎,“喂,你可不要乱说!谁说她不配当宗主的?她可是文府的大小姐,盈光宗百年难遇的天骄,为何不能成为宗主!”
叶忖度的争辩让文络影冰冷的心稍微好受了一些。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毫无保留地相信她的。
“文宗主。”戴鼎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目光越过叶忖度,重新锁定在文络影身上,“您的关注点,不应该在后面那件事上吗?您的父亲,我们伟大的文府前任宗主文勋智……他与金石宗的田绎,可是有勾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