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文府中。
红烛高燃,映得满室暖意,却驱不散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自文络影唇边溢出。她用手紧攥胸前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上冷汗涔涔,如玉的容颜瞬间褪尽血色,仿佛有无形利刃正剜心刺骨。
“影儿!”文勋智闻声疾步而至,见女儿这般模样,心头一紧,忙将她扶住,焦灼道,“怎么了?噬日石传承仪式方才完毕,可是哪里不适?快与爹爹说。”
“爹爹……”文络影气息微弱,身躯微微颤抖,似有寒冰浸骨,“女儿……心口……心口疼得厉害。”那疼痛来得毫无征兆,如潮水般一**袭来,让她几乎昏厥。
“这……如何是好?”文勋智眉头紧锁,思索道,“莫非是那传承仪式出了纰漏?还是说……当年子清时在噬日石上埋下了什么歹毒禁制?”他不敢再想,只将女儿更紧地揽在怀中,温言慰道:“影儿莫怕,爹爹在此,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言罢,他小心翼翼地将文络影抱至雕花拔步床边,让她倚着锦被躺好。旋即沉声吩咐门外侍立的丫鬟:“速去备一盆热水,取些干净的丝帕来!”
须臾,丫鬟捧着铜盆与丝帕入内。文勋智亲自接过丝帕,在温热的水中浸过,拧至半干,而后轻柔地为女儿拭去额上与颈间的细密汗珠。烛火摇曳,映着他专注而焦虑的侧脸。
“影儿,此刻可好些了?”他一边动作,一边柔声问道。
“好……好多了。”文络影长舒一口气,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虽仍显虚弱,但那剜心之痛确已缓和不少。
“那便好生歇着吧。”文勋智为她掖好被角,声音放得极轻,“你方才承继神石法力,耗损心神,定是疲乏了。今夜,爹爹便守在门外,你若有任何不适,只管唤我。”
“嗯,有劳爹爹了。”文络影的声音细若蚊呐,随即阖上双眸,沉沉睡去。
文勋智凝视着女儿安睡的容颜,在床边静立半晌,这才悄然退出,反手合上房门,负手立于廊下。夜风微凉,吹动他宽大的衣袖,他这一守,便是一整夜,未曾合眼。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村庄,风雪虽烈,却终究未能阻止那场滔天罪恶的大火。那座曾经充斥着温情的院落,此刻已化为一片焦土,唯余断壁残垣与呛人的青烟,在寒夜中无声诉说着凄凉。
柳嫂在村外荒坡上,用一捧捧冻土,含泪掩埋了俞夫人的尸身。做完这一切,她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回到家中,所幸,丈夫叶将军尚未归来。
她在狭小的堂屋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满心都是那个名叫“子不识”的孩子。
“那孩子……不知逃出去没有?可曾平安回到宗门?”她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忧虑,“可怜的俞英妹子,孤身一人带着稚子,隐姓埋名在这盈光宗的眼皮底下生活了五年。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使得这对母子落得如此下场?”
正思忖间,一阵阴风卷入,叶将军的身影已出现在堂中,他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之气。
“夫人,你在家便好,方才外面凶险万分,你可受惊了?”叶将军关怀道。
柳嫂心头一颤,方才在光芒中瞥见的丈夫那张狰狞而残忍的面孔,再度浮现在眼前。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垂下眼帘,低声道:“夫君,可曾受伤?外面喧哗阵阵,究竟是何事?”
“夫人,你有所不知。”叶将军自顾自地坐下,斟了杯茶一饮而尽,愤恨道,“那阿英与她那孽种,竟是冥玄宗宗主子清时的遗孀与亲子!那妇人一身玄青之力,凶悍异常。若非我当机立断,率众围剿,恐怕整个村子都要遭其毒手!我等平日待她母子不薄,他们竟如此狼子野心,隐藏祸心,实在可恨!”
听着丈夫这番颠倒黑白的“功绩”,柳嫂只觉胃中翻涌,几欲作呕。她不敢反驳,只能将满腔悲愤与不忿咽下肚去。心中却在无声地呐喊:“俞英母子五年间与人为善,从未行半分恶事,他们只求一世安稳,你却为了一己之功,滥杀无辜,天理何在!”
“夫人,如今俞英已伏诛,那孽种想必也葬身火海,只是……”叶将军话锋一转,面露不甘,“我寻遍了废墟,却始终不见那‘祭月石’的踪影,实在可惜。”
言及此,他脸上竟无半分对逝者的怜悯,反而为无所收获而懊恼。
柳嫂再也听不下去,只觉字字如针,刺得她耳痛心寒。她转身欲走,声音微颤:“夫君,既然事了,我……我便去歇息了。”
“也好,夜已深了,夫人早些歇下。”叶将军也未多想,起身道,“我尚需连夜赶往文府,向文宗主禀报此事。”
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柳嫂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泪水夺眶而出。她扶着门框,无声地哽咽,朝着俞夫人埋葬的方向,心中默念:“俞英妹子,你安心去吧。不识那孩子如此机灵,定已逃出生天,回到故土。他……他一定会好好的。”
***
叶将军星夜兼程,赶至文府,将昨夜村庄之事,一五一十,尽数禀告于文勋智。
“岂有此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轻举妄动!”文勋智听完,猛地一拍案几。
“属下无能,未能寻回祭月石,请宗主降罪!”叶将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为宗主是为宝物而怒。
“蠢货!本宗问的不是石头!”文勋智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问,“本宗问的是,那孩子何在?”
“这……”叶将军一愣,随即道:“俞英临死前曾言,那孩子早已夭折。可她竟能驱动祭月石之力。宗主明鉴,无论是祭月石还是噬日石,唯有其血脉传人方可催动……”
“五年前浮星山一役,子清时已自断传承,祭月石之力理应归于其子。俞英能引动石力,只能说明那孩子当时尚在人世,她是借由血脉连接,方得一丝玄青之力!只是……”文勋智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一场大火过后,那孩子……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叶将军终于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荒唐!糊涂!”文勋智气得在厅中踱步,衣袂翻飞,“谁让你放火烧尽一切的?没有那孩子,本宗如何能掌控祭月石之力?五年筹谋,岂不毁于一旦!”
“宗主息怒!是属下思虑不周,行事鲁莽!”叶将军吓得魂不附体,重重叩首。
文勋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冷哼道:“罢了,看在忖度的份上,本宗便饶你这一次。你即刻动身,掘地三尺也要把祭月石给本宗找回来!其余之事,我自会设法。”
“是!属下此次定不辱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叶将军如蒙大赦,感激涕零。
他正欲起身告退,却又被文勋智叫住。
“且慢。”文勋智的语气缓和了些,“去见一见忖度吧,他有些话想对你说。明日一早再启程不迟。”
“多谢宗主体恤。”叶将军心中一暖,再次叩谢。
在文府家丁的指引下,叶将军轻手轻脚地来到叶忖度的居所。透过木窗的缝隙,他看见儿子在温暖的烛光中睡得正沉,面容恬静,全然不知外界已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叶将军在门外廊下驻足良久,最终没有惊扰儿子。他解下披风,靠在廊柱上,望着天边将将泛起的鱼肚白,守了这一夜,心中五味杂陈。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窗棂上已镀了一层淡金。
叶忖度自睡梦中醒来,这是他久居文府的第一日。他推开木门,晨风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冽之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抬眼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廊下——正是他的父亲。
“爹爹?”叶忖度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快步上前,满是雀跃,“您怎会在此?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叶将军闻声转身,眼中慈爱满溢,他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叶忖度的发顶,笑道:“怎么,才分别一夜,便这般想爹爹了?倒让爹爹不知,你以往那些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提了提手中提着的食盒,“来,爹爹给你带了早膳,趁热吃。”
说罢,父子二人一同走入房内。叶将军将食盒置于桌上,打开盒盖,一股清甜的米香与豆沙的醇厚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几块晶莹剔透的米糕,点缀着几点翠绿的蜜渍桂花,色泽诱人。
叶忖度腹中空空,见状便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双颊鼓鼓。
“慢些吃,莫要噎着。”叶将军含笑看着儿子,柔声问道,“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
叶忖度连忙咽下口中糕点,用力点头道:“习惯!这屋子比先前的好上数倍,文宗主也时常来看望我,待我极好。”
“那就好。”叶将军眼中闪过一丝酸涩,旋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只是爹爹近来公务缠身,无法常伴你左右,你在此要安分修行,莫要惹事。”
叶忖度闻言,放下糕点,正色道:“爹爹放心,忖度定会勤加修炼,早日学有所成,与爹爹一同上战场,并肩作战,为宗门效力!”
“好,爹爹等你。”叶将军再次抚上他的头,心中百感交集。
“对了,爹爹,娘亲她可好?还有墨池弟弟与阿英阿姨,他们都安好吗?”叶忖度忽地想起,仰头问道。
此问如同一根尖刺,瞬间扎进了叶将军的心口。他神色一僵,眸中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愧疚,但他很快便将情绪压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们都好得很,有你娘亲那般能干的人在,定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只管安心便是。”
“那墨池弟弟,还会来文府寻我吗?我很是想念他。”叶忖度问道。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叶将军只觉心如刀绞。他不知这善意的谎言还能维持多久,更不知真相大白之日,儿子是否会恨他。他不敢再看那双清澈的眼眸,匆匆起身道:“好了,忖度,爹爹该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懈怠了功课。”
“爹爹,您也要保重身体。”叶忖度乖巧地应道。
父子二人就此作别。叶将军转身离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索。叶忖度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低头将剩余的糕点吃完,随后整理好衣衫,心无旁骛地朝着训练场走去。这道少年的身影,则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
另一边,浮星山。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林间崎岖的山路上疾奔,衣衫已被荆棘划破,满是尘土——正是怀揣祭月石的子不识。他凭借着手中神石微弱的指引,不分昼夜,跋涉了整整三日。终于,他看到了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冥玄宗。
子不识将祭月石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紧贴着冰凉的胸膛。他伸手扶正头上的抹额,将那道玄青神之印遮得严严实实。稍作歇息后,他向山下路人问明了路径,一路寻至俞府门前。
俞府门前,两名玄甲士兵执戟而立,神情肃穆。子不识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两位大人,小子有事求见俞府宗主俞天久,还请代为通报一声。”
其中一名士兵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便冷冷道:“此乃俞府重地,非有令牌者不得入内。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俞府学徒,莫要在此逗留,速速离去吧。”
子不识心中一急,忙道:“我是来俞府拜师求学的!”
“求学?”另一名士兵嗤笑一声,“俞府收徒,需有宗主亲赐的玉牌为凭。你有吗?依我看,你这模样,倒更像是个逃荒来的小乞丐。”
“我……”子不识一时语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满身泥泞,确实与乞丐无异。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既无令牌,便快些走吧!莫要在此纠缠!”士兵的语气愈发不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子不识不甘心就此离去,他咬了咬牙,后退半步,从怀中掏出祭月石。神石甫一现世,便幽光流转。他低喝一声,催动体内玄青之力,数道鬼影自他身后呼啸而出,带着凌厉的杀气,直扑两名士兵袭来!
然而,那两名士兵却是不慌不忙,同时将玄力灌注于长戟之上,交叉一挡,竟硬生生将子不识的鬼影攻击悉数化解!
“这小子的玄青之力竟如此精纯霸道!我等竟需耗费半成功力方能抵挡!”一名士兵脸上满是惊疑。
子不识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鬼影再度铺天盖地而去,攻势比之前更为猛烈。两名士兵虽合力抵挡,却依旧被那迅捷的身影与诡异的攻击压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就在此时,一道凝实无比的巨大鬼影自天而降,如山岳般镇压而下,瞬间将子不识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废物!连个小孩都对付不了,养你们何用!”
那巨大鬼影缓缓凝聚成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他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对着倒在地上的两名卫士厉声呵斥。
然而,当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子不识手中那块幽光闪烁的祭月石上时,那冷峻的面容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是祭月石!祭月石怎会在你手中?难道……你是……”
男子试图靠近,子不识却警惕地后退数步,将祭月石紧紧护在胸前,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戒备。
“孩子,莫怕。”男子见状,立刻收敛了威压,换上了一副温和至极的神情,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我乃俞府宗主,俞天久。我不会伤害你。”
“你就是俞宗主?”子不识听母亲提起过舅舅,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缓缓卸下了防备。他郑重地跪倒在地,叩首道:“外甥子不识,见过舅舅。”
“快快起来!”俞天久大步上前,双手将瘦弱的子不识扶起,激动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眶竟微微泛红,“终于……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你爹娘呢?他们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我的父母……”
子不识正欲开口,俞天久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关切,他一把拉住子不识的手,热情地说道:“孩子,外面风大,有什么话,我们进府里,慢慢说。”
***
二人相携步入俞府。
俞天久命下人快速备了一些小菜。
子不识已是饥肠辘辘。这三日三夜于浮星山中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若非祭月石护体,有玄青之力支撑,他这缕孤魂恐怕早已埋骨荒山。此刻面对这些小菜,他再也顾不得仪态,风卷残云般将食物送入口中,试图将逃亡中的恐惧与无助也给吞下。
腹中温饱,心神稍定。子不识放下竹筷,望着眼前这位血脉相连的舅舅,将这五载的辛酸、离乱、恐惧与思念,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从盈光宗的背信弃义,到父母亲的拼死相护,再到浮星山的孤苦逃亡,言辞间,虽无泣血之语,却字字锥心。
“盈光宗!好一个盈光宗!”俞天久听罢,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他长叹一声,“俞英,清时,是愚兄对不住你们啊!若当初我能早一步寻到你们,你们何至于……”
他看向子不识,只见孩子褴褛的衣衫上仍沾染着尘土与草屑,清秀的小脸上也带着风霜之色。俞天久心中一酸,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将这孩子寻回,让他在外吃了这许多苦头。
“孩子,”他握住子不识冰凉的小手,“从今往后,你便留在俞府。有我俞天久在一日,便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吃半点苦头。”
饭后,俞天久便命下人备好沐浴的香汤与一套崭新的锦缎衣衫。子不识浸在温热的水中,洗去一身的疲惫与污垢,换上柔软的衣物,顿觉身心舒畅。与此同时,俞天久已为他安排了一处清幽的院落作为居所。
“多谢舅舅收留。”子不识躬身行礼。
“一家人,何须言谢。”俞天久抚着他的肩,眼中满是疼惜,“只是……子府已不复当年,只能委屈你暂居俞府了。日后,你便与府中众弟子一同修习,切磋共进。”
“不委屈,绝不委屈!”子不识用力摇头,眼神坚定,“不识定当刻苦修炼,绝不辜负舅舅厚望!”
“好。”俞天久欣慰地点头,“那你先回房歇息片刻,待晚膳时分,我再唤你。”
“是。”子不识乖巧应下,回到自己的房间。连日的奔波与惊吓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一沾到柔软的床榻,沉沉的倦意便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屋内光影斑驳,看着那熟悉的暗纹雕饰,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与久违的安全感,悄然包裹了他。
冥玄宗,他终于回来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子不识随俞天久来到正厅用膳,只见饭桌旁,已端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少年眉目清朗,气度不凡,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行礼。
“舅舅,这位是?”子不识好奇地望向那少年。
“是我的儿子,俞秋毫,年岁与你相仿,你该唤他一声秋毫哥哥。”俞天久笑着招呼子不识坐在自己身侧。
“秋毫哥哥,我叫子不识。”子不识乖巧地见礼。
“不识弟弟你好。”俞秋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热情地拉他在身边坐下,“爹爹都同我说了,你是我弟弟,日后我们便一同在俞府修炼,互相照应。”席间,俞秋毫更是不停地为子不识夹菜,无微不至。
饭后,俞秋毫便拉着子不识的手,在俞府的庭院中漫步。月色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不识,”俞秋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有我俞秋毫在,定不会让任何人欺你、伤你。”
这番话语,如一股暖流涌入子不识心田。他不禁想起了远在文府的叶忖度,不知他此刻安好否?只怕此生,两人再难相见。想到此处,他鼻尖一酸,眼眶微热。
“多谢秋毫哥哥,也多谢俞家收留之恩。”子不识哽咽道。
“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俞秋毫拍拍他的肩,“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吧!你初来乍到,想必还未曾好好看过这冥玄宗的市井繁华。”
“这……可行吗?”子不识心中仍有余悸,“就我们二人,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俞秋毫自信一笑,“我已让府中卫士随行护送。如今你也是我们俞家的人,在这冥玄宗地界,谁还敢动你分毫?”
听到俞秋毫这般说,那份久违的、强烈的安全感,再次将子不识紧紧包裹。
***
于是,在一队士兵簇拥下,两个少年携手步入了繁华的街市。
“不识,你初来俞府,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见面礼。”俞秋毫边走边说,“听爹爹说,你生辰刚过,所以我想着,定要为你寻一件合意的礼物。”他指着不远处一家灯火通明的铺子,“瞧,那家‘巧手坊’的布偶做得最为精巧,我们去看看如何?”
二人来到铺前,只见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布偶,憨态可掬,栩栩如生。子不识的目光,却被其中一个牢牢吸引。那是一个简单的布老虎,针脚细密,眼神温顺,像极了母亲每年生辰为他缝制的那一个。往昔母亲的温柔笑靥与今日的生死相隔,两般景象在脑海中交织,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攫住了他。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布偶粗糙的纹理,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余温。
“不识弟弟,你是喜欢这个吗?”俞秋毫见他落泪,顿时慌了神,“你……你怎么了?”
“我……无事。”子不识强忍住哽咽,用袖子擦去泪水,指着那布老虎,声音沙哑地说道,“秋毫哥哥,我想要这个。”
俞秋毫早已从父亲口中知晓了子不识的悲惨遭遇,此刻见他触景生情,心中更是疼惜不已。他二话不说,便将那布老虎买下,温柔地递到子不识手中。
子不识接过布偶,紧紧地抱在怀里,将脸颊贴在上面,仿佛真的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慰藉与温暖。
“不识,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俞秋毫提议道。
于是,这个夜晚,俞秋毫牵着子不识,在熙攘的街市中穿行,看尽了人间烟火,尝遍了街头小吃。直到士兵前来提醒,二人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
***
夜深时分,俞秋毫早已沉入梦乡,子不识的房门却被轻轻叩响。来者正是俞天久,神色凝重,仿佛有要事相商。
“舅舅,夜已深沉,您唤我出来,是有何要事?”子不识披上外衫,随俞天久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
俞天久负手而立,望着天边一轮皓月,缓缓开口:“原想让你先在俞府安顿几日,再与你言说此事。但一想到你明日便要开启修炼,此事又关乎根本,便不得不提前将你唤醒,还望勿怪。”
言罢,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子不识:“将祭月石取出吧。此石唯有在子夜月华最盛之时,方能显其全部威力。”
子不识从怀中取出那块温润的祭月石。在月光的映照下,石中仿佛有流光缓缓转动,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
“祭月石,乃我冥玄宗开宗立派之根基,亦是这世间罕有的神赐法器。”俞天久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神赐法器?”子不识疑惑道,“娘亲从未与我提及。”
“你年岁尚幼,你母亲不告诉你,应是怕你因此陷入险境。”俞天久解释道,“所谓神赐法器,便是上古之神锻造,遗落人间的宝物。此等法器,灵性远超凡品,且一生只认一主,唯有血脉相承,方能延续其力。这祭月石,本就是你子家的镇族之宝,你父亲将其传承于你,你便是它此生唯一的主人。”
“原来如此……难怪娘亲对传承仪式那般看重,原来是这样。”子不识恍然大悟。
说到此处,俞天久神色一紧,急切地问道:“这五年来,你在村中,祭月石的传承仪式,可还顺利?”
“仪式……是成功的。”子不识垂下眼帘,悲痛道,“母亲以命相护,换得我周全。可是……娘亲她却……”说到此处,一股刻骨的恨意与悲恸交织,涌上心头。
“放心,不识。”俞天久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盈光宗背信弃义,此仇不共戴天,我俞天久在此立誓,此生必报此仇!只是,你尚且年幼,切莫将心神全然系于复仇之上。当务之急,是潜心修炼,待你修为通天,手刃仇敌,重振子家门楣,方不负你父母在天之灵!”
“不识……明白了。”字不识用力点头,将那份仇恨深埋心底,化作前行的动力。
“这些年,我暗中派出密探查探,已探知当年文勋智血洗子府,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夺走另一件神赐法器——噬日石。”
“噬日石?”子不识心头一震,莫非……是与祭月石同源的神赐法器?”
“正是。”俞天久眼中寒光一闪,“祭月石与噬日石,本是一对神石。自千年前,同降于我冥玄宗,一石为阴,一石为阳,相生相克,内涵无限机缘。想是当年盈光宗势微,故上界神者才选择我冥玄宗看守双石。如今,噬日石却落于盈光宗之手,必是那文勋智觊觎其无上法力。”
“据我推测,你父亲当年燃尽生命,以身为祭,助你完成传承,同时也设下奇局,想必已重创文勋智,废其一身修为。如此,文勋智自身已无法继承噬日石,他唯一的路,便是将此石传予其女,也就是文府大小姐——文络影。”
“原来……娘亲早已洞悉了父亲的全部计划,每一步,都是为了保全我……”子不识的眼眶再次湿润。
“孩子,你无需自责,罪魁祸首,是他文勋智和盈光宗!”俞天久咬牙切齿,“你额间的玄青神之印,突然显现,想必是文府那头,文络影也完成了噬日石的传承,烙印了盈曦神之印。双石共鸣,其主人的命运,亦将从此交织,再难分割。”
“命运……交织?”子不识不解其意,“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此乃双石传承者间,一道无形的诅咒。”俞天久的声音愈发沉重,“一旦祭月石与噬日石各归其主,两位继承人的命脉便会紧密相连,同生同死,休戚与共。若一人身陨,另一人亦将随之魂飞魄散。”
“这……”子不识大惊失色,“您的意思是,我与那文络影,已是生死与共的关系?”
“你也不必过于惊慌。”俞天久安慰道,“文络影身处盈光宗,又有文勋智庇护,想必安然无恙。你只需安心修炼,莫要让她牵连了你的心神。”
“想来,这或许也是我父亲当年宁死也不愿将噬日石交予文勋智的缘由之一吧。”子不识长叹一声。
“清时兄高瞻远瞩,大义凛然,可那文勋智却恩将仇报,禽兽不如!”俞天久怒不可遏。
“对了,舅舅,”子不识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解下额间抹额,露出那道玄青神之印,“娘亲曾说,我这神印,与父亲的似乎有些不同。”
俞天久凝神望去,只见子不识额间,一轮暗色残月栩栩如生,其周遭竟有阴沉的云气缭绕,透出一股与寻常传承者截然不同的肃杀与孤寂。
“这……确实与你父亲的印记不同,也与子家历代先祖的记载不同。”俞天久眉头紧锁,满脸惊疑,“此异象,我亦闻所未闻。你母亲可曾与你提及?”
子不识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可惜,那场浩劫之后,子家血脉,仅余你一人了。这祭月石的秘密,恐怕也随你父亲一同埋葬了。”
子不识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娘亲还曾告诫我,祭月石虽赐予无上神力,却亦会反噬其主,会不断吸食宿主的法力,直至油尽灯枯。舅舅,可有化解之法?”
“方法是有的。”俞天久道,“只是其路艰险,难如登天。你父亲当年,便是为此殚精竭虑,最终也未能成功。”
“论前路如何艰险,为了冥玄宗,为了父亲母亲,我都必须一试!”子不识的眼中燃起火焰。
“好!不愧是他的儿子!”俞天久看着他,眼中满是赞许与怜惜,“也罢,我便将此法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