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囚于此地,是想屈打成招,逼我认罪吗?”青玉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铁链锁骨,透骨的寒意让他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一身傲骨。
“没有对你用刑,已是仁慈。”叶忖度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青玉公子,以你的修为,在盈光宗内也是翘楚,为何行此下作手段,暗算田宗主?”
“休在我面前提那卑鄙小人!”青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厌恶地剜了他一眼,“你们三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又有何区别!”
“青玉公子,此言差矣。”叶忖度摇头道,“我二人与田绎泾渭分明,你当真不认识我们吗?”
“你们与他有何勾结,是何身份,我一概不关心。”青玉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你们助纣为虐,便是我青玉的敌人。”
“忖度哥哥,他心结未解,让我来。”文络影上前道。
“你当心些。”叶忖度虽有不甘,还是退开半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青玉见文络影指尖萦绕着灵光,心中一紧,“任凭你们使出何种手段,我绝不会有半分屈服!”
他心一横,紧闭双眼,准备承受酷刑。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反有一股暖流,缓缓流遍四肢。那股力量所过之处,被铁链磨破的皮肉、被寒冰冻伤的经脉,皆舒展愈合。青玉的戒备之心,不知不觉间便卸下了大半。他睁开双眼,满眼不可思议。
“你……在为我疗伤?”他望着文络影,震惊得一时失语,“即便如此,也别想让我屈服。”
“你这人,好不识抬举!”叶忖度在一旁看得火起,冷哼道。
“好了,伤口已无大碍。”文络影收回法术,轻舒一口气,莞尔道,“幸好以前修习的疗愈术尚未生疏。”
“纵使你再怎么心有不甘,我们施法帮我疗伤,这份恩情,总该记下吧?”叶忖度试图撬开他的嘴。
“恩情?”青玉闻言,方才平复的怒火再次燃起,“你们在山寨中擒我弟兄,还想让我感恩戴德?”
“此刻倒想起他们是你的弟兄了?”叶忖度反唇相讥,“当初你将他们安插于寨中,任他们拦路劫掠,可曾想过此举会招来何等祸端?”
“够了!”文络影清喝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青玉公子但请宽心,寨中众人我已妥善安置,田绎亦无权伤他们分毫。但拦路抢劫终究触犯了律法,他们需被关押一段时日。至于他们所劫财物,我已劝田宗主另想办法补偿。如今,我们只想知晓,你最初救济这些流民的缘由,以及你与田绎宗主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纠葛。”
文络影一番话,于让青玉冷静下来。
“你们……真能保他们周全?”青玉动摇道。
“这点,你尽可放心。”文络影抬手,轻轻拭去额间那用来掩饰盈曦神之印的花钿,“以青玉公子的见闻,总该认得此印吧?”
“这……这是盈曦神之印!十年前我在宗门时曾有幸得见。莫非,您便是文府的大小姐,文络影?”青玉满是震惊与恍然,“当年宗门一别,您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如今竟已长成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了。”
“正是。”文络影浅浅一笑,“当年我随父亲登临金石宗,您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我还记得,曾与您有过一场切磋,您当年的剑法,可是我们盈光宗同辈中的翘楚。”
“您……何时认出我的?”青玉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尴尬地问道。
“见你第一眼,便有几分熟悉。待田宗主喊出你的名字,我便更加确定了。”文络影解释道。
“是在下失礼了,文大小姐,方才多有冒犯。”青玉挣扎着,便要俯身行礼。
文络影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可一旁的叶忖度却醋意翻涌,快步上前,一把推开文络影的手,自己扶住青玉的臂膀,语气酸涩:“青玉公子,你身为阶下之囚,恐怕不宜和文大小姐有接触吧。”
“哦……对,是在下孟浪了。”青玉触电般收回手,连忙致歉。
“忖度,我们曾是故交,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文络影无奈,替青玉解围。
“故交?”叶忖度冷笑一声,“纵是昔日挚友,也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如今身份云泥之别,又岂能再称朋友?他已是罪犯,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为好。”
文络影闻言,不再多言,一把拽过叶忖度的手腕,便向牢外走去。
“抱歉,青玉,我与他有些私事需先商议。”
“无妨,二位请便。”青玉微微颔首,回以一个温和的笑意。
文络影也回以一笑,然转身的刹那,那笑意便敛去,看向叶忖度的眼神,冰冷如霜。
***
刚出牢门,文络影便松开手,沉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了?为何说出那般刻薄之言?”
“我只是不想他离你太近。”叶忖度别过脸,声音低沉。
“我心有分寸,不劳你费心。”文络影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青玉公子行事虽有偏颇,其心却是为了除暴安良,救济流民。这份善心,我们理应敬重。待会儿进去,能否稍稍收敛一点你的锋芒?”
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恳求。
“想让我对他以礼相待?绝无可能。”叶忖度头扭向一边,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耍脾气?”文络影换了个法子,耐心劝说,“那……你一会儿别说话,全权交给我便是。等审问结束,离开这里,你便是骂他个狗血淋头,我也绝不管你。”
“不要!”叶忖度再次扭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你还真是……”文络影终于失了耐心,“罢了,你自己在这里等着吧,我问完了再来找你。”
说罢,她转身便走。
叶忖度见她真生了气,这才意识到自己闹得过了火,心中一慌,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我错了,络影,我错了……我都听你的,全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文络影见他服软,心中气结稍解,却也忍不住责怪道,“也不知你这孩子脾气是跟谁学的,跟那子不识一般无二。”
然“子不识”三字一出,叶忖度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在你心里,我竟与他子不识是一路人?”他声音里带着委屈。
文络影不答,只是甩开他的手,径直离去。
叶忖度一怔,连忙快步跟上。
***
二人再度回到牢中。青玉见文络影归来,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欣喜。
叶忖度将这神情尽收眼底,心头那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下意识地便要挡在文络影身前,却被文络影不动声色地推开。
“我们继续吧,青玉公子。”文络影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将你所知之事全盘托出,我门定会为你向文府陈情,为你争取宽宥。”
“好,我全都说。”青玉点了点头。
“我曾是金石宗门弟子。因资质出色,得到田绎青睐,收为亲传弟子,此事你应该也知晓。”
***
“我跟随他修行,一晃七载。直到那一年,他以重建城镇为名,重敛赋税,盘剥百姓。起初,我与众人一样,也被他伪善的面目所蒙蔽。直至那一晚……”
“那晚,我往他居所而去,想请教修行上的疑难,却在长廊下无意间听到他与心腹的密谈。方才知道他所谓的重建,不过是搜刮城外贫民的血汗钱,来填满城内朱门之的私囊!更过分的是,他多年来一直向文府谎报宗门情状,粉饰太平。”
“我当时怒火攻心,却未敢当场发作。之后,我便假借外出历练之名,暂时离开宗门,实则暗中在城中查探此事。我想将真相告知城外百姓,却被城内士兵阻拦,言称宗门弟子,一概不得擅入城外。”
“彼时,我尚且念及师徒情分,不愿同他决裂,只得返回。”
“回到宗门后,我自知与田绎兵戎相见,必败无疑。于是,我一边闭关苦修,一边搜寻他罪证。谁知,田绎竟将我召入密室。我原以为行迹暴露了,已做好赴死之备,却不料,他竟亲口将那龌龊计划同我全盘托出,意图将我拉入伙。我当即严词拒绝,他却……他却全然不顾七年师徒之情,痛下杀手。那一夜,若非我拼死逃脱,早已身陨。”
“逃出宗门后,我便在城中潜伏。田绎暗中追捕得急,但我证据还未收集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过去了两年,我终于将罪证搜集齐全了。”
“恰在此时,一批城外流民偷偷入城。我找到机会与他们接触,得知他们生活的艰辛,我决定先帮助他们度过眼前难关。其间,我也发现,不少同门师兄弟同样不忍田绎所为,或是反目成仇,或是身陷囹圄,或是如我一般,亡命天涯。”
“我们这些流亡在外的弟子,在城中悄然汇合,共同商议为城外百姓运送粮草。”
“我们设法混入运粮队伍,用我们的人,渐渐替换了田绎的士兵。有了我们的人接应,城外粮草,总算变得充裕。”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终究还是被田绎发觉了。为了掩护我带着证据脱身,其余弟子都被抓捕回去了。我孤身一人,万般无奈。”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我终于顺利抵达城外。此后数月,我便帮助那些流民迁移至我早年修炼时发现的一处废弃山寨。此地极为隐蔽,更有我设下的结界守护,寻常人等,绝难发现。”
“我们便在此处安身立命。期间,我仍数次潜回城中,继续搜集证据,并探查田绎的动向,却发现他对此竟毫不在意,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
“至于寨民拦路抢劫一事……不错,是我默许的。”青玉抬起头,“那些城内朱门,坐拥万贯家财,却对城外百姓的生死视若无睹,见死不救。既然他们不仁,便休怪我等不义!”
一番话说完,牢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文络影才抬起眼眸,轻声问道:“青玉公子,对于你方才所言,我有几处疑惑……”
***
另一边,无尽深渊。
子不识与俞秋毫祭出鬼影遁梭,化作两道虚影,沿着向下延伸的石阶亡命飞驰。然而,不过片刻,二人便惊骇地发现,每当他们催动法力,脚下那古老的石阶便会加速崩解。
“不好!”子不识心头一沉,立刻收起了法术。
俞秋毫见状,也只能咬牙散去周身法力,全凭□□,在这永无止境的阶梯上狂奔。
“不识……这下怎么办?无法动用法力,我……我快要撑不住了。”俞秋毫胸膛剧烈起伏,脚步也愈发踉跄。
“搞得好像谁撑得住一样!”子不识的双腿也是酸麻欲裂,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无暇他顾,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逃。
二人只能继续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前路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不见尽头。
“完了……全完了……”俞秋毫回头望去,身后那片虚无步步紧逼,死亡的阴影扼住了他的咽喉。
“要不……再赌一把?”子不识道。
“随你吧……”俞秋毫已是万念俱灰。
“抱紧我!”子不识一声暴喝,不再犹豫。他猛地停下脚步,祭月石自怀中飞出,悬于胸前,玄青之力汹涌而出,瞬间将他包裹。
石阶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挑衅,崩塌的速度陡然加剧。
“啊——!”俞秋毫尖叫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跃起,死死抱住子不识。
子不识抱着秋毫,朝着身侧那深不见底的渊薮,纵身一跃。
二人如断线风筝,坠入无边的黑暗。失重带来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神,他们紧闭双眼,不敢去看那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漆黑。狂暴的气流如刀割般刮过,瞬间便吹熄了俞秋毫身上那点微弱的火焰法术,世界彻底陷入了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子不识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与俞秋毫正躺在一片冰冷的地面上,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痛楚。
“难道……我们已经到九泉之下了?”俞秋毫悠悠转醒,看见身旁的子不识,挣扎着挪了过去。
“我们还没死。”子不识撑起身体,四肢虽酸软无力,却并无大碍。他顺手将俞秋毫也拉了起来。
“从那高处坠落,我们竟……竟还安然无恙!”俞秋毫环顾四周,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赌对了。”子不识笑道,“在这深渊的岩壁之上,果然漂浮着游离的玄青之力,它们……都能为我所用。”
俞秋毫这才感觉到,一层稀薄的青色光晕正笼罩着他们。他惊讶地问道:“不识,你如今的修为竟已如此深厚?这结界竟如此强悍!”
“并非结界,”子不识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一层凝聚的玄青之力,它们在我坠落的瞬间减缓了我们的冲势。不过……距离我们落地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层力量,也快要消散了。”
“无论如何,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不识。”俞秋毫眼眶一热,再次给了子不识一个拥抱。
“好了,好了。”子不识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投向远处,“看,那边有个洞口,我们先进去再说。”
“好。”俞秋毫重重地点了点头。
***
二人相互搀扶,朝着那幽深的洞口走去。
一踏入洞中,子不识的身形便是一震,一股熟悉的感应陡然升起。
“秋毫,我感觉到了!是寒月传递给我的那种气息!”子不识激动道,“就在这洞穴深处!”
“太好了!终于……终于要结束了。”俞秋毫长舒一口气。
二人循着那股愈发浓郁的熟悉气息,向洞穴深处走去。洞中湿冷,岩壁上滴落的水珠发出“滴答”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越往里走,那股气息便越是纯粹,仿佛源头就在前方。
最终,他们在一块石碑前停下了脚步。
“前面没路了,不识。”俞秋毫望着那堵死路的岩壁,说道。
“我知道,可这里……也是气息最浓烈的地方。”
“可这里并无盈光宗人的尸骨啊。”俞秋毫举目四望,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等我一下。”子不识神色凝重,心念一动,一物从袖中飞出,悬浮在半空。
“这是……你打算赠送她的那件法器?”俞秋毫眼前一亮,“你是想用这琉璃百褶琴,以盈光宗的法器来探测同源之力?”
子不识点了点头,指尖轻拨琴弦,一缕清越的琴音荡漾开来。
果然,琴音所及,石碑前的空气泛起涟漪,琉璃百褶琴通体光华流转,光芒愈发明亮,最终汇聚成一道绚烂的光束,直指石碑。
“不识,这光芒……太刺眼了!”俞秋毫被那强光所慑,连忙用手臂遮住双眼。
子不识见状,迅速收回法器,四周顿时恢复了原有的昏暗。
“这样好受多了。”俞秋毫放下手臂,心有余悸地说道。
“就在这里,我们再仔细找找。”
二人在石碑周围细细搜寻,却一无所获。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秘密,或许就藏在这石碑之内。
正当他们准备合力撼动石碑之时,一道炽烈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石碑前冲天而起,瞬间灼伤了他们刚刚伸出的手背。
“嗤——”二人痛呼一声,闪电般地向后跃开。
“谁?”子不识厉声喝道,与俞秋毫背靠背,展开戒备。
“藏头露尾,快出来!”俞秋毫壮着胆子大喝。
“是盈光宗的法术……此地有盈光宗人?”子不识死死盯着光柱升起的地方。
“难道是……这不可能吧。”俞秋毫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有可能在此地的盈光宗人,只会有一个,”子不识道,“别忘了,寒月……已存在千年之久。”
“呵呵……两个小娃娃,知道的倒还不少。”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洞穴中响起。
话音未落,一团璀璨夺目的光芒便在二人面前缓缓凝聚、成形。那光芒中蕴含着至纯至圣的力量,威压沛然,让子不识与俞秋毫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用手捂住眼睛,指缝间依旧能感受到那刺目的光华。
“如此霸道的光息,她的修为……深不可测。”子不识心中骇然。
这强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一个柔和的光晕。
“行了,你们已通过我的考验,睁开眼吧。”那声音再次响起。
子不识与俞秋毫感受到威压消散,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只见一位身着素白广袖长裙的女子,正安静站在他们面前。她容颜绝世,气质空灵,仿若仙子。
“你是?”子不识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我乃盈曦之神座下使者,赤阳。”她开口道,“也是……你们此行所要寻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