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灵棺碎片前,江鳞鱼愕然地坐在地上,目睹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一群人纠缠在一起,五彩斑斓的灵力光芒在屋子里乱飞,屋顶不知被谁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震惊中带着一丝惧怕,亮声道:“玄女醒了!”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将场面劈成两派。
“不好!走!”一声令下,几名黑衣人化作一股黑风,急急忙忙向外逃去。
“师父!!”
江鳞鱼的目光还未从黑风处收回,冷不丁感到腰间一沉,似是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闯进了怀里。这才低头,发现一张小脸正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只见涟涟泪水遮不住眼中的惊喜之色。
江鳞鱼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去推开她,可惜刚一伸手,又被另一人紧紧握住。
“师妹!还好没事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男子,此时已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此情此景,小余心里翻江倒海,就在她不知该如何错词时,恰巧一阵巨痛带走了她的意识。
意识一离体,毫无生气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一次直挺挺的躺了回去。
吓坏了的众人不知所措地守着这具仍有余温的尸体,期待奇迹的再次降临。
小余痛苦地抱着脑袋,尖锐的耳鸣声绞弄着脑浆,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渐觉心神明朗,终于在黑暗中见到了那个画大饼的领导。
“老神仙!不是说没有危险,没有难度么?”小余虽一脸被坑了的表情,但作为专业牛马,她仍旧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修养。
小余活着时兢兢业业,年纪轻轻就累死在工位上,父母得了好大一笔钱,开开心心给弟弟找了个媳妇。当了一辈子的牛马,好不容易逃离了人间疾苦,转头就要被丢去轮回井再次投胎。
投胎不亚于开盲盒,谁知道下一世过得是好是坏。为了杜绝一切坏的可能,决定放弃投胎,立志在酆都混出个名堂来。
好不容易通过层层选拔在酆都混上了一个差事,现在正面临着转正危机。
“小余啊,现下实在是没办法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契合的灵体了。麻烦你再努力努力!”白发老仙人一脸讨好。
“忍?”震惊之余,她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委屈和害怕,“你徒弟的身体都漏风了!别说法术,就是用拳头都费劲!修真界可遍地都是危险!”
小余心里很清楚,修真虽美好,但实在暴力。这种环境下,身上没点“手艺”,根本活不下去,为了转个正导致魂飞魄散实在不值得。
相比之下一直当个临时工也能接受。
小余这次下定决心,除非保证她的灵体安全,否则她是坚决不会同意。
老头摇头叹息,“我看你并无一点善心,不如告与都君,直接送你轮回去罢!”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的决绝。
“臭老头!”小余一个轱辘从地上跳了起来,已然不顾职业素养急骂道:“你一个神仙!居然如此龌龊,威胁我!你……”骂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的死活还掌握在眼前这人手上,绝不能激怒他,可说出去的话已经无法收回。
“卑鄙,下流,为老不尊……”几个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更是像蚊子挠痒痒一样,毫无力度可言。
白发老头看她憋红了脸,又委屈又憋屈的样,心里生出了一点神仙的悲怜之情。
其实即使不成也不至于真将她的生路断绝。可在此等关键时刻,找个如此契合的灵体实属不易,不如再努力一番,劝一劝,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以前只教了他们如何当个好人,如何好好修行,却忘了教他们人心贪婪,世间险恶。一个曾经辉煌的宗门,如今人丁凋零,只剩空殿破瓦。千年难遇的天才,又为了苍生毅然赴死,身毁神散!十三年来我找遍了世间,遗憾的是到现在都没有寻到她的元神。本以为还有时间,谁知竟有人来夺棺毁尸,一百年都没到啊……气煞我也!”
小余听着听着想起了活着的日子,那时候她也是个好人,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以为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如此,可事实却是她越是懂事乖巧,越是心地善良,越是到最后骨头渣子都被啃得不剩……小余突然感到一丝同情。
她很想安慰他几句,后人自有后人福;仙人已抛却七情六欲,又何苦为难自己为难他人。等等……
可她也能感受到老人的懊悔和不甘心,就像自己死前的不甘一样。如果真能再来一次,积极争取自己应得的,积极逃离不想要的环境,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活出不一样的自我。
这一瞬间的恍惚很快被否定,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地在酆都谋一份安稳的差事,可以不受轮回之苦,毕竟生命里永远都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你能帮我保住灵泉山,保住我小徒的肉身,等我寻回元神,届时一定亲自送你到都君面前,保你一个好差事,哦不不……我带你上天界!天上的生活可比鬼差要好上数倍!”
“当仙女?”
老头看女子神情松动,立马点头附和道。
在威逼利诱之下,小余之前的信誓旦旦现在通通被她抛诸脑后。
“决不反悔?”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终究还是应下了这桩买卖,她心里明白,这老头虽有些不靠谱,但眼下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俗话说的好,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决不反悔!”老仙人一喜,与她击掌为誓。
再度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洗礼,江鳞鱼的双眼缓缓睁开。她尚未来得及领略修真界的新鲜空气,这具身体便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剧痛从每个角落再一次肆虐开来。
江鳞鱼疼的在地上打滚,此刻已无暇顾及周围扒拉她的一群人,但内心并未闲着,大骂老头不厚道。
“咳咳,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身体灵脉尚未修复,又加上强行灵魂入体,现在你每天都要承受灵脉撕裂的痛苦。”老头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你怎么不早点说啊,痛死我了啊啊啊啊……”她痛得拿头猛撞地板,急得周围的人团团转。
“老头!!!!”她恨得牙痒痒,“快想办法啊!!!”
“这灵棺全靠天心石孕养才有修复金身之效,你将天心石佩戴在身上,就能压制灵脉撕裂之苦。”白发老头急切地回道。
“长什么样啊?”她强忍着疼痛,滚到灵棺旁边,可怜的棺体已碎成一片颜色相近的碎石。
此时江鳞鱼头晕得已分不清谁是谁,看什么都像是圆的,又看什么都像是方的。扒拉了半天,终于握住了一颗圆润如玉的珠子,一入手,疼痛便如潮水般瞬间退去无踪,周身舒泰。
“你是不是给我加了什么法术,这次我怎么出不了窍了?”她恢复平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师问罪。
“你这小鬼,我可没做这种事,之前只是因为你的灵和体还没适应对方,融合得不够稳定罢了。”老头捋了捋自己长及肚子的胡须,悠悠然道。
“你的意思是,我从今以后都没法通过灵体出窍来躲避危险了?”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别担心,只要原本的元神回归,你自然就能脱离这具身体的束缚。你先适应一下,我有急事要处理,等有空再回来看你。”白发老头着急的身影消失在意识中,任凭江鳞鱼怎么叫唤,也没有再出现。
老头子也忒狠心了吧,说走就走。可这元神何时能回来,谁也说不准啊!江鳞鱼心里一阵哀叹,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火坑,而且这火坑还越烧越旺。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满脸关切,七嘴八舌。
江鳞鱼挤出一丝笑容,表示自己没事。可她心里清楚,自己这副身子骨,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师妹,你……”风松青摸完江鳞鱼的脉之后,心疼的将她扶到屋子里唯一还算完好的木塌上。
江鳞鱼未开口,有意看向在场的几人。
青年男子了然道:“师妹放心,都是自己人!”
江鳞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无垢灵棺需满百年才能修复体内灵脉,现下活着已是万幸。"
她接过一少女递过来的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
“这可怎么办呀?”递枕头的少女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瞬间溢满了眼眶,紧接着拽着男子衣袖哀求道:“师叔,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师父!”此女便是原身的徒弟。
“襄儿别怕,师叔一定会想办法的。”男子慈祥的摸了摸少女的头。少女眼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擦了下眼角未躺下来的泪珠,用力的点了点头。
“眼下师叔这般,身体比无修为的凡人还差,得费心调理一段时间才行。”站在男子身侧的少年犹豫道。
“可现下我们……”少年旁边稍年长的女子停顿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
大家尴尬的面面相觑,为了省钱省事,他们个个都精修辟谷之术,已臻化境。他们不吃不喝没关系,可现在这个凡人都不如的江鳞鱼不行啊,别说买药调理了,就是一天不吃饭都可能饿晕过去。
几个人愁的抓耳挠腮。
“一点都不剩下了?”
……
“这么大一个灵泉山?”
江鳞鱼看着眼前几个人试探性问道,直到看见每个人都坚定的点了点头后,心死的倒了下去。
“师父放心,我去山下河里抓鱼给您吃!”襄儿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师叔您坚持一下,我去山下化缘!”少年口中喊着等等,跟着少女跑了出去。
“啊欢,走,我们弄点炊具去。”炼器的男弟子拉着他的师妹打算废物利用,挑拣了地上几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碎片,边走边研究。
“用我和师弟炼丹的炉子吧,再不用怕放坏了。”
……
几人很快就把怎么做饭的任务给分配完了,捡柴火的捡柴火,挖野菜的挖野菜……
房间里一下子就剩江鳞鱼和风松青两人。
“师妹的身体若是能泡一下我们灵泉山的泉水,说不定能好些,可偏偏灵泉被万剑宗借着,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风松青心疼的看着脸如白纸,身如薄翼的师妹,连连叹气。
江鳞鱼一听,这事儿肯定有问题,毕竟已经在老头那里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德行了。
“万剑宗出什么事儿了?”
“师妹莫担心,你入棺后不久,万剑宗差人来借,说是宗主王觉先和他的弟子除魔伤了筋脉,听说我灵泉山的灵泉灵力充沛,能消解病痛,增补修为,便想来借用几日。”风松青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屋子。
“你的意思是借几日,借了快十三年!”
这哪里叫借,分明就是霸占!
“万剑宗的受伤弟子陆陆续续的,同为玄修,于情于理自然是要接纳的。”风松青将大袖子挽起来在手臂上打了一个结,又甩了甩,看没有散下来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搬动房间里四处散落的东西。
江鳞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分明是为了长期占为己有找的借口。
此时一个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怕是现在的灵泉山被瓜分的就剩下眼前这块地了吧!
如此一滩烂账,果然出差没好活,驻场更没好活!
崩溃中转念一想,毕竟神仙老头也没说要是完完整整的灵泉山,她只要守住现有的一切,也算是保住灵泉山吧,不算失职吧……
江鳞鱼面上平静,其实心里早就乱作了一团。
正盘算着如何完成工作时,出去抓鱼和化缘的少男少女回来了。
“师父,快看,我抓了好多鱼,今天吃几条,剩下的我养在水池里,明儿再做给您吃!”襄儿拿着一筐鱼开心的蹦到跟前给她看。
“刚好遇到山下饭点,乡民热情的很,还塞了不少东西呢。”少年也开始展示他的战果。
“好好好,襄儿你带着东西去找师叔们,工具他们应该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啊桑你留下跟为师一起收拾收拾,待妥当后好用饭。”风松青吩咐道。
几人应声而动。
江鳞鱼东一句西一句的应付着眼前这对师徒,渐渐地身体十分疲累,大概是灵体合一后精气神消耗太大,竟在木踏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一个穿着水色衫裙的女子缓步榻前。
她想看清来人面目,可惜女子全身隐在一片白雾之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静谧的黑暗中,只听来人轻轻一声叹息。
“连累与你,实属不该。星游之祸,万望珍重。”
说完,女子拱手弯腰,对床榻上的江鳞鱼深深的鞠了一躬。
虽然看不清来人,但是她确定,此人便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真正的江鳞鱼。
若能入得梦中,便是元神尚存,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回归本身,反而需要用我的灵体续命呢?
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元神已经出现,断然没有让她再走的道理,只要真正的江鳞鱼回到身体里,自己就能脱离束缚,顺利完成任务走上升职加薪的康庄大道。
可事与愿违,任凭冒牌货怎么使劲,这个身体就像有千金重一般,挪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子渐行渐远。
“等等,别走,江鳞鱼!别走!什么星游之祸,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回到你的身体里来,我要回去……”冒牌货江鳞鱼气急败坏的使劲挣扎。
“哎呦!”
正当大家忙着将餐食摆上,就见江鳞鱼直直的从木榻上滚了下来。赶忙七手八脚的将睡眼朦胧的她再一次扶到床榻上。
“有伤到哪里么?”作为师兄的风松青第一时间开始检查师妹脆弱的身体。
后面一群人也担忧的看着她。
这个曾今玄门第一的玄女,为了这个修真界,实在是牺牲了太多太多了,现在连睡个觉都能被梦魇着,狼狈的从床上滚下来。从天才变成废物真让人唏嘘不已。
大家心里想着,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幻莫测。
“我……我……星游……”江鳞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嘴上还呢喃着梦里的事情。
“星游?难道冥王星游的封印会出事儿?”
江鳞鱼这才恍然大悟,真是祸不单行。
“是了是了,怕是冥王将会卷土重来!”江鳞鱼来不及感叹风松青高超的理解力,瞬间担忧起来,以现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要是这位出来要向她报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引颈就戮。
江鳞鱼仰天默哀,天才的福利没享受到也就算了,反而她的生前债却要自己来还,真是美差变历劫!
“师妹别担心,我先将消息千里传音给各门各派,让他们早做准备,以防万一。”风松青听完师妹的话,立马安排几人去送信。
“等下!”江鳞鱼赶紧喊住几人,“我灵脉尚未修复一事千万别透露出去。”
“为何?”襄儿疑惑道。
“今日夺棺之人必会将我苏醒一事宣扬出去,仗着以往的威势,他们或许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我灵脉尽毁,修为尽废之事传出去,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师妹说的在理。”
在场的几位都表示赞同。
“第二,我身陨以来,灵泉山日渐衰败,鲜见各派善待。现在首要之事就是想办法把灵泉要回来,这泉水对于我来说意义不大,但是各位还需精进修为,若有变故一日,灵泉山可得依仗各位。”江鳞鱼在榻上直起残破的身躯,学梦中的原版一样,郑重地向各位作了一个揖。
大家受宠若惊,赶忙一一回礼,“誓死捍卫灵泉山!”
江鳞鱼和风松青欣慰的看着灵泉山最后的星火。
“师妹放心,我等本是孤儿,若不是师父收留,早已魂归黄泉,灵泉山也早已是我们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只要我们在一日,灵泉山便在一日,百死而无悔矣。”
江鳞鱼一下子被这群人感动到了,同时也为神仙老头感到欣慰,虽然养出了一群总是被欺负的小白花,但是对他和灵泉山却是一直保持着真心的,怪不得老头冒着犯天规的风险,也要来插手这人间的事情。
但是很快这种感动就被气没了。
“师妹这要回灵泉的事情,要不再考虑考虑?其实我们只要多花点时间修炼即可,灵泉就先让需要的人用吧。”
风松青整个人泛着真诚善良的光芒着实刺眼。
“师兄,此言差矣,星游之祸就在眼前,灵泉能让大家的努力更上一层楼。更何况现在宗门的发展也需要不错的资源,灵泉必定是要拿回来的。”江鳞鱼对这群人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风松青还想说几句,就被急急跑来的襄儿打断了。
“师父,万剑宗宗主来看您了!”
江鳞鱼正等着他来呢,这边动静这般大,若是就在屋檐下还不来关心关心她,那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