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暮色消融,金纱铺满了东方,一狼一人停在了河边,上面飘着一些碎冰块。
花娘的气息消失在此处,玄白手执长剑,当腕划去,鲜血顿时汩汩而出,仓冶在一旁看着,呜呜地叫,绕着他转圈,试图扑过去抢下那柄长剑。
“阿冶,别闹。”
玄白收了长剑,摸了摸他脖颈,安抚它,仰头看着他双眸漆黑,含着些委屈,心中不禁也升起丝悲凉,阿冶如今神魂有损,聚不得肉身,神智也同山中的野狼一般,却还是如此在意他。
玄白双指沾了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阵法,金色灵流缓缓流动,一柄金色的勺子便立在其中,仓冶见状马上站上去。
“阿冶,下来。”玄白轻声喝道:“你在这里等我。”仓冶却并无动作,摇了摇尾巴看着他,玄白无法,假意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不觉他跟上来。
玄白停下脚步,转身见仓冶望着他这边,焦急地在原地打转,心间忽地一动,往日,自己这般动作,他早已跟了上来,今日却不知为何,只好再返回去,摸着他的前臂,说道:
“你虽身硕体大,但没有术法,要躲在我身后。”不知仓冶可曾听懂,只见他眸间一顿,俯身脑袋蹭了过来,朝着左腕而去,轻微的酥麻之感从腕间传来,夹着刺痛,玄白抬了手腕,方才还鲜血淋漓的伤口,顷刻已被舔舐干净,只余一道细细的伤口。
玄白抬眸,黑狼眸间亮晶晶的,看着自己,脑袋伸下来,来回蹭着自己的肩头,耳朵的绒毛挠的脖颈间痒痒的,玄白轻声笑了,抚了抚他的耳朵,双手环过去,拍了拍他的后颈。
却忽然感觉仓冶倒了过来,玄白下意识去扶,但他的体格如何能与黑狼相比,眨眼就就被压倒在勺柄的方向。
“阿冶——”玄白惊呼出声,想将它推开,但仓冶前爪环着他脖子,脑袋不断在他脖颈间蹭着,酥酥麻麻的。
他整个脑袋都被压在了微微发硬的毛发当中,却也并不恼,轻声笑着道:“阿冶,别闹了......”
他拍着仓冶的后颈,一人一狼嬉笑玩闹着,渐渐地,周围的一切悄然变化,方才还是冰天雪地,此刻却是柳暗花明,玄白驱散了那勺舟,与仓冶并肩朝前而去,眼前翠竹林立,罩着一层紫雾。
仓冶往前扑,玄白将他拦在身后,取了长剑,故技重施,在他身上画了一道血阵,自己掌中亦握了一道。
仓冶喉中呜咽,再次为他舔舐了伤口,一狼一人快速朝林间奔去,片刻的功夫,便听得林间传来而来打斗的声音,仓冶加速奔去,玄白取出一道符,踩在脚下,追随仓冶而去。
但林中设了迷阵幻境,一狼一人奔了两圈,只听得打斗,却不见人影,手中的血阵只能助他们不失道路,却不能将已然陷入迷阵当中的人拉出来。
玄白当下停了脚步,再次取血,在四处方位画了阵法,念动口诀将其引爆,一霎林间金色的灵流四下流窜,朝着东北角而去。
玄白指尖翻转,朝那方打去一道血符,骤然间灵火直入云霄,青竹燃起一片,烧出一个硕大的窟窿,仓冶当先纵身一跃,跳了进去,玄白紧随其后。
方入期间,便见几个红衣女子同花颜以及一些脸熟的面孔打斗着。
玄白住脚看去,其中两位正是多年前相识,此刻被人族通缉的将门之子公孙辞,以及那人族公主初墨。
另外两位,一位以竹叶飞镖掷出,顷刻间便化作黄符,那是风潇的看家本领,正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冷川。一位年纪尚小,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个头长得很高,伸手骏捷,冲在最前方,眉眼有些熟悉,玄白一时不想不起来。
那些红衣女子不见力道之强,却如同鬼魅一般,游刃有余,穿梭在几人中间,将他们耍的团团转,几人攻势虽猛,却在下风,为人掣肘。
玄白看着那些红衣女子,其中一人正是先前撞到的取了一位妇人性命的那人,名唤镜儿,他便是追着她一道来到了此处,不禁攥紧了手中长剑。
这些女子他并不陌生,当年逍遥苑中,上官蓉被降宗擒拿,其余女子都四散逃窜,他本以为只是那一女子误入歧途,如今看来,只怕同谋者众多。
当下再次取血,指尖扬转,双掌打出,一道玄金印自上空盖下,金色灵流瞬间将打斗的众人包裹,那些女子身形不再流窜,全都拘于一处,瞬间落了下风。
花娘豹爪瞬间就掐住了一人的脖子,看了一眼这边,心下大喜,大声叫道:“将孩子交出来。”
“大哥哥!”那少年反应迅速,眉宇间竟是笑容,已然是认出了玄白,玄白却仍不曾想起他。
公孙辞亦朝这边看来,眸间似是一惊,他长剑刺的飞快,初墨看的却是仓冶,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冷川只撇了一眼,神色自若。
那镜儿本来领着姐妹们作战,胜券在握,此刻却被处处压制,转头朝这边怒道:
“臭道士!念着你曾救过众姐妹性命,不与你计较,留你一命,如今却处处与我们为难,休怪我不念旧情了。”说着飞身脱离了战斗,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吹起来。
玄白知她是在招呼帮手,心中一凛,道:“你若将婴儿归还,从此不再为恶,我便不在追究。”
镜儿放下手中短笛,道:“我何错之有?是她蠢,我只是想带走孩子,并未想伤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她的确并未想杀那妇人,但那妇人拿刀劈过来,她不过随手还击而已。
玄白道:“你害人家破人亡,怎没有错?”
镜儿看着远处来了帮手,冷哼一声,道:“错与对,你判不得。”语毕,一道红绫甩出,朝玄白袭来,玄白蘸了手臂的鲜血,快速画了一道符,不及打出,一道黑色身影已然扑了过去。
“阿冶!”玄白惊呼。只见红绫自仓冶面门扫过,仓冶骤然住脚被逼退数步,站稳后又再次朝前扑去。
玄白立即将手中的符打出去,却见那红绫穿过符文,在眼前一晃,顷刻间便觉头脑眩晕,气血凝滞。
再次凝神,镜儿已被符咒打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远处来的人,自高空飘摇而下,皆是男相女装,他们眸间发紫,冷冷地看着他,玄白只觉心中痛苦难当,几乎快要崩溃,花颜等人,也都在原地趔趄,只仓冶龇着牙,护在他身前。
这些人念力强悍,甚至超过了当年的上官蓉,短短几年间,他们怎么做到的?
玄白思忖间,眼前的阴翳如同墨云一般袭来,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再次醒来时,耳边尽是丝竹管弦之声,玄白缓缓睁眼,爬起来,以为会再次看到如同当年逍遥苑一般的场景,不料目之所尽,只是一间宽广的石室,室内灯火通明,他们一众人被堆在角落里,安放在“座椅”中,看着前方“宾客”觥筹交错。
“座椅”都是石棺,宾客也并不是人,而是一具具干尸,有的还有干瘪的皮肤,破烂一样挂在身上,有的却只剩下了骷髅,来回穿梭,与台下的舞女歌姬调笑。
周围墙壁上都是浮雕,他们此刻应该在一座陵寝当中,上官蓉逝去,他们难以再现当年辉煌,只好以此地为避风港,与干尸为伴,只是不知,她们还做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玄白四下看去,其余的人还都横七竖八地躺在石棺当中昏睡,他不知为何自己没有灵力,却是最先醒来?
仓冶趴坐在他身后,身体弯曲成一个圈,尾巴压着他的腿部,将他护着,见自己醒来,下巴过来蹭了蹭,玄白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哟,醒这么快?”一道红影冷不丁地出现在玄白面前,坐在石棺岩上问他,正是那镜儿。
玄白一惊,神色却仍旧冷峻,问道:“你要如何?”
“不如何,请你们做客。”镜儿站起来,说道:“我这里,甚少有活的客人,你们来,是再欢迎不过。”言语间仿佛真的欢迎客人一般,先前的剑拔弩张没了一丝,道:
“姐姐当年教导我们三不杀,不杀送利之人,不杀有恩之人,更不杀痴心之人。单凭着后面两条,我便得放了你们俩,”话语间瞥了一眼仓冶,显然只包括他俩。
“那他们呢?”玄白看了眼身旁躺下的公孙辞等人,问:“那些孩子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镜儿弯下腰,拎货物一般地将棺中的人提了提,道:“两个通缉犯,两个杀手,一头小母豹,没什么用,杀了也行,放了却怕惹来麻烦。”
她拍了拍手,道:“至于那些孩子?你便放心吧,我们自然将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们。”
玄白十分疑惑,她们因人痴心而生,毕生所求只是情爱,掳走小孩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抚养他们,说道:“他们尚在襁褓之中,于你们并用处,他们也不需要世上最好的东西,他们如今需要的只是父母而已。”
镜儿呵呵笑了,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红晕,说道:“现如今是没有什么用,但长大后用处就大了。”
她看着玄白疑惑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此生只求一真心人,但真心世间少有,但若我将这些小孩子从小教养,他此生只见我们其中一个人,那他便只能爱我们,十八年后他们成人之时,便是我们出嫁之时,届时我们便也可以解脱了。”
竟是如此荒唐的打算,玄白摇头,道:“便是他们此生只对着你们,也不会爱你们,你们如此强取豪夺,令他们骨肉分离,失却至亲,他们将来长大,若知晓身世,必定萌生恨意。”
镜儿急道:“他见不着别人,自然只爱我,至于他父母,我们好吃好喝帮他们养着孩子,所用之物便是皇帝都不见得用过,哪里不比那破茅屋强?”
镜儿接着道:“又怎么算强取豪夺?你能取他们胎发,我们却只是求一份真心罢了,还得付出万千代价,如何你取得?我们取不得?”
强词夺理,玄白一时被噎住,反驳不了。镜儿又道:“再说,你知晓什么是情爱么?如何判定他将来不会爱我?”
她看着玄白,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哦——你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用自己那没有长成的水系灵根的去换一个痴痴傻傻的他?”她攫起一缕玄白的白发,似是怜悯一般叹了口气:“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玄白道:“你探我念海?”
镜儿坦然自若,并不否认,道:“我只记得上次见你并非这般模样,随意看看罢了。”
玄白心间闪过一丝痛楚,佯装着平静,道:“我救他,并非因为别的,而是......”他不愿看到别人死,更不愿看到阿冶死。
而是什么,他也不知晓,大约是亏欠吧。镜儿忽然大笑起来,拍着他肩膀,蹲下来,道:“别装了,你早已情根深种,便是为他去死,你也没有怨言,是与不是?”
玄白哑然,他不知晓自己是否情根深种,但若为阿冶去死,他不会有片刻的迟疑。
镜儿缓缓起身,道:“我们因欲念痴心而生,从不曾求到哪怕一个,真心之人。但对痴心之人。却从不会看错,你的痴念,瞒不了我分毫……”她言语间有些失落之感,但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玄白仍旧劝她,道:“因何而生并不重要,若你能一心向道,摒除执念,抛却世俗欲.望,飞升成仙亦无不可,那些婴儿何其无辜,你们休要再造恶孽。”
“呵——”镜儿冷笑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指尖在他肩膀滑过,道:“真是大言不惭,飞升当真好么?曾听上官姐姐说,你几百年前便能飞升了,怎么还在此地?留恋什么呢?执念什么呢?心中放不下什么呢?”
他看了眼仓冶,道:“是为他么?你尚且都不能摒除执念,哪里来的脸教训我?”
玄白心中憋着一口气,但却无法反驳她,这道理谁人不懂,可自己真的做的到么?
镜儿见他面漏愧色,笑道:“原来你还不知晓人世间的情.爱为何啊?那你又如何知晓什么叫欲.望?”
玄白被堵的哑口无言,他确实从不曾想过,更无从知晓,多年前,阿冶曾告知他心悦于他,他虽心中明了阿冶指的便是男欢女爱之情,可那情爱是什么,他却不知。
镜儿转头,眸中含着戏谑的光,道:“有意思啊,你不懂情.爱,却深陷其中,太好玩了,你是如何做到的?呵呵呵。”
镜儿俯身看着他,眸中含笑,隐隐似有怒意,一字一顿道:“我让你知晓知晓如何?让你感受一下那滋味,看你届时如何摒除?如何抛却?”话语间,掌中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莲花花苞。
玄白冷眸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花苞,丝毫不惧,身后仓冶却陡然骚动,站起来,喉间朝着镜儿嗤叫。
玄白微微转头,心中明了她不会杀他们,否则早已动手,伸手轻轻搭在他前臂上,安抚他。余光却看见镜儿手中的花苞眨眼就消散无踪,自己的手臂上方闪过一抹蓝色,她嘴角扬起来,笑着看他。
玄白心中凛然,问道:“你做了什么?”
镜儿盈盈笑着,道:“半炷香之后,你便知晓了。”她手朝后招了招,道:“招呼好客人。”
玄白见几名女装男子跑过来,不明所以,忽地小腹传来异样之感,头脑一霎昏沉,如坠梦中,周遭顷刻变了模样……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