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对话戛然而止,林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得愈发真诚而温暖。
“小野?”他唤道,声音轻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太阳有点晒,要不要到树荫下来?”
林卿的声音穿透嘈杂,周野像被揪住后颈的猫般僵住。林卿眼里闪过一丝愉悦,他快步走来迎上周野,运动服带起细微的风,掠过周野结着血痂的额角。
他清晰地看到,在自己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野眼中那些不安的阴霾仿佛被一阵清风吹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关照后的、受宠若惊的亮光。他局促地点点头,像得到赦免般,快步挪到了林卿身边的阴影里。
林卿自然地侧过身,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并非上次那方真丝手帕,而是更日常的棉质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汗吧。”他语气温和,目光落在周野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鼻尖上,“刚才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这里太吵了,对你的耳朵负担会不会很重?”
他细心地将所有举动都包装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下。
他看着周野接过手帕,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一种名为“依赖”的情绪。林卿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如同秋日里最明媚、最毫无保留的阳光。
“同舟,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周野。”林卿的手搭上他肩膀,那温度烫得周野轻颤:“小野,这是学生会会长,宋同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同舟随意交叠的手臂上——那双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与自己总是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形成残酷的对比。
“…久仰。”宋同舟审视的目光扫过周野洗得发白的校服、破破旧旧的鞋尖,最后停在看起来廉价十足的助听器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周野局促地站在宋同舟面前,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衣角。这位学生会长虽然笑容得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像能穿透人心,让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他喉咙发紧地低声道:“会长好。”
“林卿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地给我介绍朋友呢……”宋同舟推了推眼镜,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耐人寻味的弧度。
一旁的林卿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惶恐漫上心头周野的心头——他何德何能,值得林卿这样对待?可与此同时,某种隐秘的满足感又在胸腔里悄悄破土。原来在林卿心里,他真的是特别的。这个认知让他既不安又贪恋,像偷尝了不该属于自己的蜜糖。
林卿敏锐地察觉到周野的不安,自然地结束了寒暄:“我们先走了。”便带着他离开了走廊。
被带到看台最高处时,塑胶座椅被晒得发烫。林卿递来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驱逐了周野的不安。
“你们……看起来很熟……”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连忙低头抠座椅的裂缝。指甲缝里立刻塞进灰扑扑的小石子,指尖传来微微刺痛,让周野清醒了一点。
“嗯,我们是世交。”林卿拧开瓶盖,递给周野。
周野接过水瓶,盯着看台缝隙里挣扎着长出来的的狗尾草,“真好。”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操场那头传来欢呼,跳高运动员跃起的剪影划过蓝天。
世交。
这个词在他舌根泛起铁锈味。就像他永远听不懂的那些高雅钢琴曲,就像宋会长腕表里咔咔转动的精细齿轮,那都是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
林卿忽然伸手碰了碰他耳后的助听器,“热吗?要不要去阴凉处。”
他摇头,贪恋林卿在他肩头残留的温度。哪怕这温度可能会像其他美好事物一样从他生命里溜走,至少此刻是真的。阳光正把两人依偎的影子烙在水泥看台上。
看台的阴影斜斜切过两人之间,周野垂着头,视线里只有自己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尖。他不知道那人正凝视着他发旋中央那个小小的旋,没看见林卿凝视他的目光有多深沉,目光深得像井。
“今天过的怎么样,小野?”
周野抬头,看见林卿温润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林卿看人时总是眉眼含笑,温柔得能漾出春水。那专注的、甚至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睛,让周野有些不敢直视,他只能微微移开视线。
“挺好的、和平时一样。”他下意识把右手往后藏,掌根新添的擦伤火辣辣地疼——那是被王腾推搡时在粗糙墙面蹭破的。
林卿突然握住他手腕。温度从相贴的皮肤蔓延开,周野轻颤着,却因为贪恋这份暖意没有挣脱。
“我没事、摔了一跤而已……”他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林卿的手指细腻白净,衬得自己还沾着墨水和血垢的手掌越发狼狈。他试着抽手,却被更紧地握住。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周野听见远处跑道传来的欢呼声,听见自己心脏在助听器里咚咚放大,最后听见林卿轻声说:
“说谎。”
这两个字像钥匙,突然打开了周野紧锁的泪闸。“他们说我不配和你做朋友……林卿……”眼泪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他肩膀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小野,”林卿用指腹擦过他脸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我才是你的朋友。”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温柔又锋利,“所以我说你配,你就配。”
周野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阳光给林卿的睫毛镀上金边,那里面盛着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这句话像冬夜里突然燃起的篝火,烤得他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泛起细密的刺痛。
那句话在耳蜗里反复回响,既像蜜糖又像细针。看台下方,王腾正朝这边看,他拧了下眉,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但此刻周五顾不上了。林卿的拇指正轻轻摩挲他掌心的伤口,刺痛奇异地化作暖流。他把这份温柔悄悄藏进心底,和绣着“林”的手帕放在一起。
当林卿拉着他走向医务室时,周野偷偷用袖口擦干眼泪。他知道明天王腾还会找他麻烦,知道父亲今晚依旧会醉醺醺地砸门,但此刻——他低头看着两人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紧紧相依,突然希望这段路永远走不到头。
————————————————————
跑道上那道白色身影像箭矢划破热浪,周野不自觉地扒住锈迹斑斑的栏杆,身子往前探出危险的弧度。
当林卿率先冲过终点线时,欢呼声海啸般涌来,周野兴奋地鼓起掌,又在同学的嫌恶的目光中慢慢收回手,他慌忙把手掌塞进裤兜,指甲深深掐进大腿。
周野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拿了一瓶全新的矿泉水,去了跑道终点的颁奖台。
颁奖台旁很快聚起人潮。几个女生捧着运动饮料围住林卿,有个胆大的直接伸手替他擦汗。他看见扎着蝴蝶结的女生们捧着运动饮料围上去,学生会会长亲自递来毛巾——那些自然亲昵的互动像道透明围墙。周野慢慢把水藏到身后,塑料瓶发出细微的哀鸣。
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两个男生斜眼打量他。
“这就是林少爷的新玩具?”窃语从树荫下飘来。
另一个人嗤笑:“闭嘴吧,快走了。”
矿泉水瓶哐当砸在地上。那些字眼像淬毒的针,扎得他耳蜗嗡嗡作响。他僵着身子去捡瓶子。
“怎么在这里傻站着,晒不晒?”林卿额发还滴着汗。周围那些探究的视线顿时火辣辣烙在周野背上。
“我来给你送水……”周野声音发颤。
林卿怀中已经有很多瓶矿泉水,不过还是笑着接过周野递来的水瓶。接过时指尖相触,皂角的淡香混着青春的汗味扑面而来。“谢谢你,小野。”
周野耳廓通红地盯着对方滚动的喉结,那句盘旋已久的话终于漏出缝隙:“我是玩具吗?”
“什么玩具?”林卿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
他立刻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就在这时,颁奖广播响起,正在召唤冠军。人群顿时像潮水般往主席台涌去。林卿被人流裹挟着,如同众星捧月般渐渐远去。
颁奖仪式很快开始了。周野站在人群最外围,看着林卿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接过花束。阳光为那人镀上金边,连扬起的发丝都闪闪发光。
奖台上的人忽然望过来,隔着喧嚣人海对他笑了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奖牌。周野慌忙低头,那笑容像穿过云隙的阳光,照得周野眼眶发酸。他望着颁奖台上被花束包围的人,而自己连做他花束上折射他光芒的露珠都配不上。
此刻虽然站在灼人的烈日下,却因着那人的回眸,连晒伤的刺痛都变成隐秘的幸福。
这样好的林卿,真的只是拿他当“玩具”吗?
————————————————————
放学铃响过很久,教室空得只剩斜阳。周野机械地把物理书塞进书包,又抽出来,封面上“林卿”的签名被指腹摩挲得发晕。那个词像毒蛇盘踞在脑海——“玩具”。;;两个字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比左耳失灵时的耳鸣更让人崩溃。
“小野,书包拉链没拉好。”
周野猛然抬头,林卿不知何时折返,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带着操场阳光的温度。周野屏住呼吸,看着林卿垂眸帮他整理书包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近得能数清那人垂落的睫毛。皂角香气混着汗水的微咸,成了击溃周野心底防线的毒气。
周野屏住呼吸,希望这个瞬间能像磁带卡带般循环往复,“……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林卿递过一个安抚的微笑:“天色不早了。怎么回家?让我送你好吗?”
周野盯着对方锁骨处亮晶晶的汗珠,指甲掐进书包带编织纹路里。“不用了……你肯定还有别的事要忙。”说完就悔得舌根发苦。他看见班长正抱着记录本等在教室门口,几个篮球社的成员也在窗外张望——林卿的世界总是这样拥挤。
周野声音里的失落像漏气的皮球,哧溜溜地泄出来。
林卿怔了怔,忽然笑开:“为了小野,一切可以暂缓。”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道惊雷劈开他混沌的思绪。等周野眼眶一热,小跑着追上去,他小心控制着步伐,始终落后半步距离。
然后他看见了那辆车。
流线型的黑色车身像蛰伏的猎豹,在夕阳下泛着幽光,路过的人们都不自觉放缓脚步,虽然周野不懂车,但他也明白眼前车的价值不菲。周野突然想起了自己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鞋头上洗不掉的污渍,还有助听器外壳深刻的裂纹。这让周野下意识的后退。
“上来,小野。”
车门打开的瞬间,空调冷风裹着皮革香涌出。真皮座椅柔软得像陷阱,他僵硬地爬进后排,身体紧贴车门缝线,生怕身上的穷酸气玷污了这片精致。车载香薰是雪松味,和他阁楼里霉烂的木屑形成残酷对比。车窗缓缓升起时,操场喧哗、蝉鸣、甚至父周继业连绵不断的咒骂都被隔绝在外,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心跳。
“现在可以说说了么,下午为什么不高兴?”
下章开始调妻,卿卿的千层套路[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我是玩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