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胤一直在外头守着她是知晓的。
他从墙头翻进,雪柳就第一时间告知了自己。只是那个时候的她难过太甚,思绪极乱,也就随他去了。
方才母亲问自己,是因何哭泣。
为了那个孩子,还是为了他骗自己?
她答不出来。
在她看来,无论为何,都只为面前这个男人罢了。
为他一次次拒绝,一遍遍伤害。
如此想着,她偏头朝向窗棂。屋外阳光刺眼,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大张旗鼓地来了,又猝不及防地离开。
除却那声哀怨憋屈的“楚楚”以及散发凉意的冰块,什么都没留下。
其实,他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没有这些冰块儿,她现在已是内里发寒,浑身虚汗了。
不知何时雪柳走了进来,将她扶到床上躺着。
迷迷糊糊间,感到有热帕敷于额间,又觉苦涩袭满舌尖传至喉咙入腹。
须臾,身侧又有窸窣传来,木门开合,脚步微响,窃窃私语,颇为不宁。
“好好儿的,怎就病了?”
柳芳菲得到消息连饭都没吃完便差人去宫里喊了太医带过来,一诊断,竟全身烫得厉害,意识都模糊了。
雪柳聪慧,为自家小姐考虑,不敢将此事禀告到堂前让老爷夫人担忧,于是才去武馆寻了她。
对此她也狐疑得很,舅舅不是已经追过来了,如今又去了哪儿?
“这段时日楚小姐操劳疲惫,身子本就吃不消。今日许是遇上什么要紧事,气血攻心,心情郁结,加重了虚寒发热的症状。”
李大夫三言两语将症结说完,便出去煎药了。
“雪柳,看到崔家主了吗?”
“崔家主是过来,同小姐说了没一句话又急匆匆地走了。奴婢记得,他走时只让小姐等着,说一定会给她个交代。”
“交代?”
柳芳菲喃喃自语,似是想起什么,嘱咐雪柳照顾好楚楚就离开了。
司徒妄在楚府门口等着,见她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立刻抱住:“马车备好了,你舅舅在玲珑庄。”
“你知道?”
“代沿霖一直暗中看着玲珑庄,刚差人传话,崔胤怒气冲冲地跑去后,玲珑庄歇业了。”
“张玲珑是否怀孕还两说,毕竟我们只是听了代沿霖的一面之词。可若真是怀孕,也未必是舅舅的,方才不过是我们下意识的一个想法。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需要彻查一番。”
她说得虽然在理,可此事真正彻查起来未必简单。
若张玲珑没有怀孕还好说,要真是有了身孕,以她的性子,无论与崔胤有无关系,她这辈子都得赖着崔家的。
“我差人将张大夫叫出了宫,随后就到。”
司徒妄揉揉自家姑娘发端,不忍泼冷水,委婉说道,“可是欢欢,我还是得提醒你,张大夫仅能诊断张玲珑是否真正有身孕,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目前并无准确法子判断。”
这一点,柳芳菲多少知晓些。
无论话本子里演绎得有多精彩,可真正要断定谁是孩子的生父,恐怕只有母亲自己才能知晓。
说话间,司徒三已经扬鞭策马,马车在大街上嘶鸣疾驰动静不小。
抵达玲珑庄,身后一片尘埃。
铺门紧闭,唯留两名崔家侍卫守着。
看来者是小皇爷和柳小姐,径直放行了。
届时,张大夫也已经到了,紧随其后。方踏进玲珑庄,便感觉里面阴森寒凉得厉害。
“奇怪了,夏日炎炎,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张大夫喃喃,不禁将挽起的衣袖往下顺,胳膊满是鸡皮疙瘩。
柳芳菲见怪不怪,舅舅不苟言笑本就冷肃,加之今日情状,不将周遭冻成万丈寒潭誓不罢休的。
司徒妄将人搂得更紧些,将张大夫带进去。
正巧碰到崔胤眉目含怒地与张玲珑对峙。
“舅舅。”
柳芳菲上前将他往后扯一小步,“若真是让她在你面前出了事,事情才麻烦。”
见着欢欢,他才恢复些许理智,敛眉沉默。
之前着急想要给楚楚个交代,找张玲珑问个清楚。他当时已经想好,若张玲珑设计欺瞒,杀之;若张玲珑真有了身孕,便待将孩子生下来,杀之。
若当时他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她的蛰伏与算计,那时候自己都绝对不会留她性命。
张玲珑看着面前三人,下意识地伸手护腹,心里慌极了。
思忖着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毕竟按照计划,还得等上两月,才会将此事传至崔府。到那时,由爹爹带着人上崔家讨说法,逼得他不得不让自己进门。
而今一切都还太早,大局未定,若是一步错,后头的路便难走了。
刚刚崔胤怒气冲冲闯进玲珑庄,质问她偏院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时迟疑吞吞吐吐并未说个所以然。
是以,他开始怀疑那夜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那种糊涂事。
“舅舅。”
柳芳菲踮脚在他耳边低语,“楚楚发热烧糊涂了,整个人病得厉害。这儿交给我与阿妄,你先去楚府看看。”
听闻楚文灵生病,他狠狠瞪了张玲珑一眼,愤然离开。
待他走后,司徒三将张玲珑一把拉过,至于圆凳上坐好。
“啊——欢欢,你这是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道大力,她被吓了一跳。
“张小姐无需担忧,不过听闻你身子不舒服,出于往日情面,特意从宫中请了太医为你诊治,以尽绵薄之力。”
说罢,见她捂住小腹又提醒道,“张小姐切勿在我面前玩儿什么栽赃嫁祸的心眼,好歹小皇爷一双慧眼在这儿瞧着,总不会让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儿。”
张玲珑咬唇,方才的确是想要借着肚子疼将她赶出去,如今却被她一席话给堵了回来,只得悻悻收回手尴尬一笑:“欢欢说笑了,你能想着我,我开心还来不及,怎敢出事?”
说着,将手腕伸出至于脉枕之上。
张大夫诊断过程极快,沉吟片刻仅让张玲珑好生休息。
多余的,也不再说。
“既然张大夫让你好生休息,那就好好休息着。”
柳芳菲起身笑得一脸无害,“至于舅舅……”
“欢欢,不关你舅舅的事。其实,能拥有这个孩子我已经是万分感激,并不奢求亦或迫使崔胤负责。今日若非他过来寻我,我也是断断不会将此事泄露给他的!”
张玲珑说得诚恳真挚,动情之时留下两行眼泪。
若非知晓她惯会装模作样,还真是会骗不少人。
“张小姐说笑了,舅舅知晓你有身孕是偶然。第一时间赶来也是为了确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否与他有关。若真是崔家的孩子,舅舅定然会对孩子负责。他虽无娶你之心,左右不过去母留子之事,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可并不稀奇。”
去母留子?
张玲珑眼珠子瞪得浑圆,无法抑制地惊呼出声:“欢欢,你也是女人,为何要说这样绝情的话?让一个母亲离开自己的孩子,这如何使得?”
“张小姐,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咎由自取?”
柳芳菲不怒反笑,“我与阿妄定亲那日,为何舅舅会去偏院,又为何会无端昏迷,张小姐心里没数?这孩子若真是舅舅的,难道不是你算计而来?至于你为何算计,有何目的,你确定要让我戳穿你?”
“不,不是这样的,那日我只是出去透透气,丫鬟误以为我不见了才去寻的崔胤。而他喝的醉醺醺的,将我认错了。”
“呵……”
屋内传来司徒妄轻飘飘的冷笑,“醉酒?认错?张小姐,但凡你对崔胤有些了解也不至于说出这番漏洞百出的话来。”
“小……小皇爷……”
“崔胤,千杯不醉;你,与楚文灵,无一处相像。”
即便早就知晓小皇爷性格乖张狠厉,此话一出还是使得张玲珑蒙羞大耻。
什么与楚文灵无一处相像,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她不配与楚文灵相比么!
“小皇爷,您这么说也不过是你的臆测,未免太伤人。”
“知晓伤人,那就别做这些让人看不上的事。”
司徒妄冷冷回绝,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将崔胤骗去偏院的是你,迷晕了的也是你,现下有了身孕的是你,不愿意纠缠崔胤的是你,欢欢提出去母留子不同意的也是你。纵使是爷看过无数人,也终究是找不到像你这般纠结的人。不妨你回答爷,你到底什么都不想要,还是说……想要的太多?”
“当初我走得那么干脆,那就证明我没想与崔胤有什么,就只是想要生下孩子,照顾孩子长大罢了。”
“当初你走得干脆难道不是因为你料到了会有今日?”
柳芳菲蹙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现下来不及想太多,继续说道,“舅舅老实当初未曾看穿你的把戏,如今大错酿成,那便直接解决便是。”
“你觉得要如何解决?”
“若孩子真是崔家的,生下孩子后,孩子留下,你离开。”
归根结底,还是去母留子。
“不,我不同意。”张玲珑立马回绝。
“张小姐,当初你做这件事,不就是笃定了崔家不会对孩子不管不顾么?所以才肆无忌惮地算计舅舅,有了孩子便是你的保障。可是你忘了,崔家对孩子负责不代表会对你负责。”
“可那也是我的孩子,我怎能让他与我分离?”
“很可惜,因为他的母亲是你,必须得骨肉分离了。”
柳芳菲说得绝情,“当然,也有法子让你们永不分离。”
“什么法子?”
“万一,这孩子不是舅舅的……”
“不,不不,是崔胤的,就是崔胤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张玲珑极力摇头否认。
说话密不透风,可神色急切,落入柳芳菲与司徒妄眼里,又是另一番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