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家幺子打小就是备受宠爱的,不管身在何地,只要是他的生辰,总是能有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宴哄他高兴。
但是今年游朗不高兴。
他打扮得花蝴蝶一般,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相熟的人来了一圈,礼物收了一堆,那个说“我一定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游朗派人去接,却得到了一句“公子有事出门了”的回复。
眼看着快要开席了,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寿星公却还是固执地站在门口接着等。最后是他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一路微笑着跟人打着招呼来到门口把人给提溜回去的。
褚师煊正在跟游老将军聊天。
他年纪小,地位却不低,坐在仅次于游老将军的位置上,微微侧头跟老将军低声说话:“陛下确实对侯府颇有关照,但其中深意也是可以探寻的。游伯伯可知最近要巡防练兵?”
“是快到时候了。”游老将军皱眉思忖片刻,“往年都是侯府和游家。但是这一次……”他苦笑,“我已是半赋闲了,游家整个迁回京城,陛下对侯府尚且有几分薄面,但对游家却用不上了。”
“游伯伯也不用太沮丧,”褚师煊笑道,“侄儿且问,游伯伯可愿带着侄儿入军巡防?”
游老将军眼前一亮:“当真能行?”
褚师煊点点头:“侄儿愿尽力一试。”
游老将军心里一喜,他正要在说什么,却无意间发现自己那个做寿星的倒霉儿子拉拉着一张脸跟着他大哥回来了。褚师煊顺着视线扭头一看,心里跟明镜一般。
“看来我们游小将军年少慕艾的心事落空了。”他凑过去跟身边的徐和桢咬耳朵,“好可怜啊。”
徐和桢让他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逗得一笑:“哪有你这样的朋友。”
“这才是真朋友。”褚师煊说着,看着游朗眉眼不舒、一脸郁色,他想了想,叫来元宝,低声吩咐了几句。
看着元宝领命而去,徐和桢给褚师煊夹了些菜:“明嘉现在不来,今天是不会来了。”
“我原以为他俩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怎么?”褚师煊问,“可是明嘉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徐和桢摇摇头,“但是他要想来早就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人总是会有不甘心的,理智上告诉自己的事情,情感上大多数都不能接受。
游朗是今天绝对的主角,他无法分身分神,可之前那些习惯也喜欢的热闹场面现在在他耳边却变成了阵阵嗡鸣,他竟然觉得有些烦。
游朗忍不住地发怔,恍惚之间好像看见明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问他:“怎么了?发什么愣?喝酒啊。”
眼睛再一眨,明嘉变成了军中损友。
“侯爷,”游老将军低声说,“现在场面喧闹,不如我们书房一叙?徐公子,你吃好喝好。”
徐和桢微笑点点头:“好。”他看着褚师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寿宴之后的徐和桢身份不一样了,根本不会有人不长眼过来找他的不痛快,褚师煊点点头,又凑过去嘱咐两句,跟着游老将军去书房了。
游家跟侯府一样,同样是几代人都扎在军营里,世代拼搏、积累功名,到了游朗这一代,已经是个功勋赫赫的戎马世家了。
这样一个家族的现今当家人,面对赋闲京城的局面,游思源心里是非常煎熬的。
“如今陛下膝下只有两个皇子了,”褚师煊坐在游思源对面,“五殿下久离朝堂,六殿下是陛下的唯一依仗。对于这位六殿下,游伯伯,恕侄儿直言,这可不是一位明君圣主的料子,他绝对不能成为太子。”
对方这样直白的厌恶让游思源沉默片刻,他在褚师煊此刻的言谈举止里嗅到了浓郁的稚气和蛮闯。
看来这个小少爷也是换皮不换骨,从根上就不是一个稳重的人——他这么下了定义。
方才席间的欣喜和期待现如今落了空,游思源往后一靠:“我听小朗提起过,你对这位六殿下确实颇有怨怼。可何以见得呢?”
“前段时间的难民暴动,想必游伯伯还记忆犹新吧。”褚师煊看着点了点头的游思源,说,“当时的策划者是已身亡的谢祁,挑唆者是徐奕深,而事后徐奕深又和六殿下狼狈为奸,嫁祸珍玉坊,共同除掉了谢祁,就是为了现在的局面。”
游思源猝不及防,都听呆了,他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简直荒谬!”
“确实荒谬,但都是事实。”褚师煊镇定道 ,“若是伯父不信,可以来找游朗问清楚。其实前半段他都有参与,是我没让他声张。”
“等等等等,”游思源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这、这也太……”
“伯父,我不会骗你。”褚师煊站起身来,“游家和侯府这么多年的情分,我骗谁也不会骗游朗。”
游思源定定地看着褚师煊,一双在边境风霜雨雪里练出来的眼睛刀子一样地审视着这位年轻的镇北侯,问:“此事实在骇人听闻,我该如何信你?”
褚师煊沉默一瞬,轻叹一口气,摇摇头:“我确实没有证据。”
他们两人相向而立,都在沉默。突然,门被推开了:“父亲。”
游思源皱眉看着贸然闯进来的游朗,低声呵斥:“没规矩。快出去!”
游朗从徐和桢那里听说褚师煊和游思源来了书房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面对父亲的呵斥,他没有退却,反而进了书房,反手关了门。
“你——”
“父亲,”游朗站得笔直,双手抱拳沉声道,“我与阿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父亲若是不信阿煊,那儿子愿意为他担保!”
“你?”游思源冷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这么大的事,这么耸人听闻的经过,你来担保?你拿什么担保?你也是游家的子孙!”
“爹!”游朗皱眉急声道,“游家在军中世代追随镇北侯,我们两家在别人眼中早已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就算爹不相信不追随,又有什么意义?”
游思源语塞。
“反正也是在京中赋闲,难不成就这样等下去?”游朗抿了抿嘴,“爹,恕儿子直言,瞻前顾后,这不是军中人的血性。”
“你再说一遍?!”
“伯父。”褚师煊拦住游思源抬起的手,劝道,“您别动气。”
游思源觉得额角突突地跳,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崽子:“你们当你们在想什么?嗯?这跟你们小时候胡闹一样吗?”
上了年纪的人,叹口气都带着风霜,他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竖子不知天高地厚,真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游朗看了父亲片刻,提膝一撩袍,直直跪在了地上。
褚师煊瞳孔轻轻一颤。
“你干什么?”游思源指着游朗,气得手指头打颤,“你今天生辰,非得让我今天揍你?”
“父帅!”
游朗两个字,把游思源钉在了原地,他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如今现在的局面,哪里还由得了我们瞻前顾后?”游朗皱眉,痛心疾首,“游家是臣子,尚且可以凭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来开解自身,在京中过安稳日子。可那些无辜百姓呢?他们就活该成那些争权夺利之辈的垫脚石吗?”
“将军,”褚师煊站在游朗身边,神色肃穆,“今日我来,并非要将军揭竿而起,仅是为天下百姓择圣主明君而已。”
游思源苦笑:“侯爷,这种话还是别跟我说了。”
“我的理由现如今不方便说清楚。”褚师煊摇摇头,“但我以褚师家祖辈起誓,若我褚师煊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有悖人伦的罪孽,定教我肝胆俱裂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这两张年轻的脸,游思源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是啊,他鬓角早就白了,可这世上还多得是年轻人。
或许也应该相信他们,毕竟自己已经是个被迫赋闲在家的老家伙了。
游思源沉默一阵:“但是侯爷也说了,五殿下久离朝堂,除了这位六殿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褚师煊和游朗相视一笑:“也不见得。”
“哦?”
“游伯伯是军中名将,肯定知道突鹘。”褚师煊说,“突鹘的实力在边境部落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而现在有趣的是,突鹘首领唯一的掌上明珠,就是我们的五皇子妃。”
“你说什么?”游思源这短短时间受到的震惊加起来已经一箩筐了,“此话当真?你从哪里听说的?”
“游伯伯稍安勿躁。”褚师煊非常镇定,单手拉起游朗,“当日侄儿在街上闲逛,恰逢五皇子进京,亲眼见到了。”
“那她的身份……”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褚师煊凑过去,说,“就连陛下知不知道也是个未知数。五皇子在故意隐藏这件事,他不想卷进燕京城的浑水里来。”
游思源思量片刻,沉声道:“侯爷有何吩咐?”
褚师煊微笑起来,眼神亮如鬼火:“我需要游伯伯同我一起进宫,拜见这位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