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镇北侯平定边境之后,前些年陛下曾经下令开过互市,珍玉坊出现过一些西域游商,来燕京城是为了换取些丝绸茶叶之类。当时有一批突鹘人,他们出手非常阔绰,所以我印象很深。”明嘉回忆道,“他们当时点了很多名酒,跟侍女提到他们的狼主终于得偿所愿,得了一个女儿,名字好像就叫璇珠。”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五皇子妃,很有可能是突鹘的小公主?”
“很有可能。”明嘉分析道,“毕竟五殿下身份尊贵,他的妻子总不应该会是个普通人。再说了,若真是个普通人,想必陛下早就勒令他们两个分开了,怎么会一起出席寿宴呢。”
“你说得对。”徐和桢想起苏禄璇珠头上腕上那明显不是中原制品又格外华贵的饰物,“那这样一来,看似没有任何背景的五殿下,实际上却背靠最大的部族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明嘉笑道,“不到最后,谁知道那片天会下雨呢。”
徐和桢站起身:“多谢明公子。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你早点休……”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明嘉的房间。
“正好我也要走了。”明嘉比他们几个都大几岁,显得十分坦然且游刃有余,“一起走吧。”
门一开,镇北侯跟四镇将军幺子还在院子里看云看花看月亮,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梦想,最后讨论的话题还是“你说我俩真的能成亲吗?我好像还真的挺喜欢他的”。看见徐和桢跟明嘉并肩出来,两人抛下话题上前而去,褚师煊不怎么要脸,故意刺激游朗,伸手搂着徐和桢嘘寒问暖,就气游朗有手没处用,恨得牙根痒痒。
“我先回去了。”明嘉坦然地跟游朗告别,“你早点休息。”
“你等等!”
褚师煊和徐和桢两个人四只耳朵都听着他们的动静,游朗只是盯着明嘉脸上的小红痣看,问他:“等天亮了,中午,我父亲和我哥哥会给我办生辰宴,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不问他来不来,问他什么时候来。
明嘉觉得有点窝心。他看着小将军尚带着红晕的耳廓和明亮的眼睛,不想他在朋友面前拂了面子,便说:“我一定来。”
明嘉雀跃起来,他眼睛大,笑意从里面流淌出来:“明天我可能走不开没法去接你,我在门口等你。”
“那我呢?”褚师煊故意问,“你在哪里等我?”
游朗倏地扭头,恶狠狠地:“你最好别来!”
褚师煊:“呵。”
徐和桢看着他们斗嘴,看着明嘉脸上浅淡的笑容,晚风吹在脸上,觉得心情也开阔不少。他和褚师煊手拉着手回家,在马背上窃窃私语,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褚师煊把他送到房间门口,看着徐和桢漂亮的嘴唇,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
徐和桢笑,整颗心都被快乐温柔地包裹。
“对了,明嘉告诉我说,五皇子妃是——”
“嘘。”褚师煊的手指温柔地盖住徐和桢的嘴唇,他轻声说,“今天不谈这些,我们只谈风月。”
于是那个“太想尽快知道”的消息褚师煊是在游朗的生辰宴上知道的。
“真有趣。”褚师煊靠在椅背上,在觥筹交错中扬起嘴角,“那谢昭还不气坏了?”
谢昭确实气坏了。
本以为除了谢祁之后他便是唯一一个可能性,可谁知道半路上突然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谢遥竟然还能回来。
他竟然还能回来!
谢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焦躁滚了好几个滚,滚雪球似的壮大起来。最后发展成一场巨大的雪崩,彻底淹没了谢昭的心理防线。
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谢昭喃喃自语,“再来一个我也对付得了。”他扬起声音,“来人!”
“殿下。”
“我五嫂呢?在哪里?”
小太监说:“五殿下正陪着陛下和五皇子妃在御花园。”
“什么?”谢昭站起身,“父皇也在?”
“是。”
一种危机感在谢昭心里膨胀,他一刻也不等地跑到御花园去,果真,正看到皇帝和谢遥夫妇正在花前交谈。
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苏禄璇珠爽朗的笑声毫不掩饰地钻进谢昭的耳朵。他看见父皇也在笑,谢昭也在笑,他们真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他破釜沉舟走到现在,绝对不能让他人摘了果子。
“老远就听见五嫂的笑声了。”谢昭扬起一个笑脸快步走过去,行礼,“父皇,五哥,五嫂。”
“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五嫂让我也知道知道?”
苏禄璇珠脸上笑容淡了些,挽着谢遥的胳膊:“没什么呀,只是说了些之前碰见遥哥哥的时候的事。”
“六弟还是别听了,”谢昭笑着摇摇头,伸手捏了捏苏禄璇珠的鼻尖,“都是些我丢脸的样子。”
皇帝背着手,看着他们二人这样亲昵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的秦昭宫。
当年他跟她也是如此的……琴瑟和鸣。
谢昭自然看见了皇帝又是怀念又是慈爱的眼神,他心里被火炙烤着,脸上的笑容都勉强起来:“父皇今日没研究那些佛经吗?往日儿臣劝您来御花园走走,您都不肯。还是五哥面子大。”
“总是看眼睛也累。”皇帝淡淡道,“你怎么过来了?让你看的那些折子都看完了?”
自从谢祁死后,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重用这个小儿子。
“都看完了。”谢昭谦逊道,“只是巡防练兵的事,兵部已经拟了折子,就等着父皇亲阅了。”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半响,忽然说,“拿去也给你五哥看看。”
谢遥一怔,随机马上说:“父皇,我远离朝堂已经很久了。这些事,我实在是……”
皇帝一摆手:“只是看看,又没让你做什么。”他一挥手,“昭儿,去,带你五哥去看看。”
这种无法拒绝的命令式的谈话让兄弟二人暂且离开了御花园,谢遥拍了拍谢昭的肩膀,主动说:“再过段时间我还是要带着璇珠走的,以后还是要仰仗你,父皇也是怕你太累。”
“五哥你说什么呢。”谢昭笑着抬手搭住谢遥的肩膀,“现在只剩下你我兄弟两个,还说这个?别跟我见外,能有你在旁看着,我也安心。”
谢遥见他并无芥蒂,便也笑笑:“那走吧。”
谢昭还是有些能力的,只是刚刚上手还稍显稚嫩。他站在谢遥身后一步的地方,目光阴沉着看他翻阅那些奏章,心里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谢遥并没注意到这种嫉妒的视线,他只是随手翻翻看,一眼就看到了巡防练兵的折子。
自从当年边关一战,周遭部族已经能够和平相处,边境不足为虑,但仍懈怠不得,需要整兵换防。按理来说,镇北侯和四镇将军是做这件事的老手,也理应派他们出马,可是兵部的折子上却推荐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散将和坐惯了上书房的尚书侍郎。
纸上谈兵,有何裨益?
谢昭看着谢遥冲兵部的折子沉思,便上前一步说:“五哥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谢遥眉头松开,手里折子一合,“随便看看。我也不懂这些。”
“五哥就别跟我客气了。”谢昭慢慢靠在桌子上,抱着肩膀笑道,“当年五哥可是得父皇亲自教诲的,怎么会看不懂呢。”
谢遥淡淡道:“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谢昭看他藏着些失落的眼睛,心里诡异地有些痛快,他又问:“我一直想问,五嫂是哪里人?我看着并不像中原人士。五哥是从哪里碰见佳人的?跟我说说?”
谢遥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想横生枝节,只是说:“她是突鹘人,偶然碰见。你也知道,我四处游历,也算是一种居无定所。能碰见一个有趣的女子一路作陪,自然心生爱慕。至于她的家世,这就不是我考虑的范围了。”
“五哥毕竟是皇子,还是要考量一番的。”谢昭道,“对了,父皇好像对五嫂还算满意。突鹘人,难不成五嫂是突鹘王族?”
谢遥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这个过分聪明的弟弟,笑笑:“是与不是又能如何呢?反正木已成舟,我也志不在朝堂,六弟何必多番试探呢。”
说着,他手上折子不轻不重地一放,转身就走。
“五哥!”谢昭赶紧追上去,连声道,“五哥,你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问问,问问而已。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我也只是想跟五哥说说话。就像当年一样!”
谢遥脚步一顿。
“当年我因出身不好,不被父皇看重,也被宫人轻慢,”谢昭见谢遥明显触动,接着说,“是贵妃娘娘还有五哥对我好,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什么恩不恩情,你我本来就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谢遥转身看着他,轻声说,“六弟,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会带着璇珠走的,你不用防备我。”
说罢,他不再理会谢昭的挽留,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