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从上一个鬼屋回到小黑屋,黄羽翎睁眼的瞬间重重喘出一口大气。
呼吸艰难,一时难以平复。
心有余悸之外,更多是此前无力与绝望的残余,沉甸甸压在身体里。
昏暗的光线里,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尚未平复的喘息声。
她抬起有些发沉的视线,缓缓看向站在一旁的伙伴们。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怔忡,眼神有些发空,不见往常过关后的松懈,只有一种无声的、浸透骨子里的疲惫。
这种无力感,似乎源于谁也不知道那个诡异的困局究竟是如何被打破的,那朵关键的小红花又是怎样被找到的。
这一次,虽然过关了,但是过得糊里糊涂。
下一次呢?
幸运女神未必总会降临。
庆幸又绝望的心绪之下,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拍上黄羽翎的肩膀。
她转过头,看见叶温缇收回手,转而用手指轻轻捏了捏身旁龙琴书的手臂。
龙琴书会意地靠拢一步,手臂轻缓地搭在黄羽翎的背上。
郑琳达也走近了几步,但依旧与众人保持着一点距离,独自靠在墙边,沉默地看着地面。
不像以往立刻聚拢讨论,这次,压抑的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从那片沉重的寂静中缓过来,黄羽翎看向朱志明。
作为上一个鬼屋里最大的受害者,朱志明这时依然垂着眼皮,眉头紧锁,惶惶不安。
黄羽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
朱志明猛地一颤,像是被惊吓到,倏地抬起眼,瞳孔里满是未散尽的惶恐。
黄羽翎连忙放软声音,重复道:“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出来了。”
朱志明怔怔地看着她,像是辨认了一会儿,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低喃:“出来了么……”
说着,他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敢完全抬起眼皮。
黄羽翎见状,顺势追问:“你是怎么找到小红花的?这一关的小红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志明摇头,像患上PTSD般,刚松懈的心又绷紧。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想起被鞭打、被折磨,甚至失去男童之身的羞耻感。
见他状态一时难以平复,黄羽翎抿了抿唇,转身走向仍被绳索悬在半空、姿势别扭的周笔灰,伸手扶住他的腰侧,帮他慢慢稳住重心,双脚落地。
周笔灰脚一沾地,立刻下意识地抓住黄羽翎的肩膀想开口问什么。
就在那一瞬,黄羽翎不知为何突然愣住,手臂一松,害得周笔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周笔灰没好气地甩开手,白了黄羽翎一眼,语气带着不满:“喂,怎么回事?你的服务意识呢?差点摔着我。”
黄羽翎懒得搭理他,转而快步走回朱志明,语气里难掩焦躁和责怪。
“你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三间鬼屋了,怎么还这个样子,比我们女生还……”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僵住了,立刻意识到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跟男女没关系,每个人都可以有害怕的东西。我说错话了。”
朱志明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之前,他一直把这份心思好好地藏在心里,还能骗自己说没什么。
可自从那面诡异的镜子把事情捅开之后,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却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现在每次见到黄羽翎,他都觉得不自在,得花好大力气才能勉强装出平常的样子。
他避开黄羽翎的目光,脸颊发热,开始低声讲述:“我在那戏楼上……被迫唱戏,然后被放出来的乌鸦咬,好像……死了有**次。”
怪不得这间鬼屋这么厉害。
看来这鬼主不是九花就是十花。
众人低声议论着青楼鬼主的邪门与狠毒,一时间没人留意到靠在旁边的周笔灰。
周笔灰等了几秒,见没人搭理,便抬高声音:“喂?几个意思?真没人管我了是吧?”
他边说边朝离他最近的黄羽翎伸了伸手。
黄羽翎的注意力明显还在朱志明身上,头也没回,语气平淡地应付道:“还要怎么管?不是已经扶你下来了?”
她说着,目光仍带着询问意味地望向朱志明。
朱志明的讲述被打断,他见状,倒是立刻主动走过去,伸手扶住了周笔灰的胳膊。
声音不高却很认真:“说真的,没有他,我可能就死了。我当时……差点就跳下去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让周围几人先是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朱志明平时说话总是添油加醋,可看他脸上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气氛又微妙起来,大家都察觉出这份认真。
朱志明紧接着,像是要找回点平时的状态,语气加强宣布道:“单方面宣布,周笔灰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周笔灰对此只是扯嘴角淡淡笑了一下。
顾辉一直没说话,此时几步走上前,直直盯着朱志明:“别耽搁,快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我们需要总结经验,为下一关做准备。”
朱志明被他一催,极力回想却仍痛苦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唱戏,被咬,然后被送到房间。一醒就去9楼找你们,你们已经跪着读经书,神经失常了。”
顾辉不耐烦地打断:“肯定是那和尚念经起了作用,先别管这个。”
他紧盯着朱志明不放,“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时间不多了,谁知道下一个鬼屋什么时候来。”
压力之下,朱志明抬手用力挠了挠头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朱志明脸上显出近乎崩溃的神情,显然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这时,郑琳达目光一转,留意到周笔灰站在人后,脸上带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她不动声色,朝顾辉递去一个眼神。
顾辉立刻会意,吐了口气,转向周笔灰,刻意放缓语气,带着几分生硬的恭敬开口道:“周大哥,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笔灰听了,嘴角轻轻一抿,没应声,显然对这过于热络的称呼不太受用。
顾辉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他本就不擅长此道,憋了片刻,才改口挤出一个更显疏离的称呼:“周先生……”
周笔灰正要说话,黄羽翎却以为他还要为难朱志明,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周笔灰话头一转,对朱志明说:“你把那段唱词背出来。”
朱志明照做。
【烧尽霓裳三十六重纱】
【掉落金钗碎玉踏残花】
【青丝散作冤魂缕】
【楼台焚雨映红萼】
【朱弦断粉黛坍】
【画皮难绘少年难】
【牡丹承露原是罪】
【铜镜错照雌雄面】
完毕,包括朱志明在内的其他人都一脸茫然。
作为语文课代表,文言文学得最好的叶温缇,很快听出故事脉络并给出信息:“我在巡护队时也听过一些传言,说使徒女皇曾有个儿子。因为需要继承人安抚臣民,女皇就把这唯一的儿子当女儿养大。听他们说这个王子相貌秀美,一直没被识破,后来在一次政治斗争中被流放,受尽苦难。”
周笔灰点头:“这不就对上了?唱词讲的就是鬼主的经历。”
朱志明恍然大悟:“果然鬼片里的鬼没有一个幸福的,全是扭曲童年。这回整个男扮女装的公主,大大的be。”
顾辉仍在拼命思索,喃喃自语:“可小红花到底是什么?唱词里怎么判断?”
见顾辉可能马上想到答案,周笔灰故意抢先发声:“把唱词的开头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不就说了‘烧掉青楼’?这就是答案,管他小红花是什么,烧掉就行。”
“你这只是凑巧,没有推理逻辑。”顾辉反驳:“我们要形成自己的思路,为后面关卡积累。”
周笔灰冷瞥他一眼,忍不住斥道:“活一关是一关。鬼屋又不是机械设计,是每一个不同的鬼,他们各有执念,哪来的通用方法?”
说完嫌烦,周笔灰独自走到墙边靠坐闭目。
见其他人不动,周笔灰用眼神示意黄羽翎。
黄羽翎觉得双方都有理,但眼下难度高,过一关算一关,便走过去靠墙坐下。
其他人陆续跟上,顾辉最后才挪步,喃喃道:“我明白了……为什么烧青楼就是小红花?因为这里东西是反的,‘青’即‘红’。那‘楼’为何是‘花’?因为僧侣娃娃手上的花才是他想保护的,所以‘楼’的对称就是‘花’。”
郑琳达听不太懂,拍手道:“算了,先过来休息吧。”
七人再无声响,陆续沉入睡眠。
*
再度醒来时,黄羽翎感到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一阵恍惚,几乎以为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坐在返校的车上。
意识逐渐清晰,她抬起眼,缓缓环顾四周,车里坐着的全是陌生面孔。
这里的季节明显是春天往夏天过渡的时候。
天气不冷不热,有人穿着短袖,也有人套着长袖外套。
窗外是一片明亮的晴空,底下延展着青翠的草地,乍看之下,倒真像是寻常的春游。
郑琳达靠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仍闭着眼黄羽翎轻轻推了推她的肩,低声唤她醒来。
前几排已经坐了几个人,叶温缇和另外几位队友也在其中。
车速渐渐放慢,这时,坐在第一排的一名男子站了起来。
他身着短袖衬衫,系着领带,模样像是银行职员。
他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面无表情地念道:“欢迎各位来到春冬旅行社,我们将前往营地开展旅行活动。”
黄羽翎与刚醒的郑琳达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朱志明举起手,打断了导游的话:“请问,我们现在是不是还留在那个……有鬼的地方?”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投向导游。
导游握紧麦克风,深吸一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歉意,随后点了点头,低声答道:“是,我们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