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周笔灰传来的可靠信息后,团队决定在当晚集体行动。
待夜色渐深,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八楼。
黄羽翎对八楼的布局十分熟悉。
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略作思索,认为刑房附近那几间供受刑者短暂休息的房间最为稳妥。
那里平日少有人迹,正是藏身的理想所在。
在行动前,团队明确了两个计划:若能顺利拿到僧侣娃娃手中的白花,首选方案是将其投入八楼的圣水池中浸染;若形势不允许,则改用随身携带的小瓶圣水进行淋洒。
计划既定,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将手叠在一起,坚定得地向下按了按,以此传递决心。
可就在手掌分开的下一刻,龙琴书却突然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抽动起来。
压抑的啜泣声一下子从她喉咙中爆发。
龙琴书悲伤不已,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众人立即围拢过去。
郑琳达率先蹲下身,轻声询问情况。
龙琴书抬起脸,颊上泪痕交错,声音带着哽咽。
她断断续续地说,“朱志明肯定过不了那一关,测试一定很难,我不想胆小者联盟只剩我一个人。”
顾辉闻言,面色冷峻地走近几步。
他语气平静地提醒龙琴书,“眼下最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担心他,对我们眼下的情况,你觉得有帮助吗?”
郑琳达觉得顾辉这话太过冷静,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顾辉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生硬,随即向龙琴书点头致歉。
郑琳达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龙琴书不住颤抖的肩膀。
黄羽翎站在几人中间,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龙琴书,记得我跟你说过,要永远相信你的队友,一点怀疑都不要有。”
龙琴书听着她的话,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泣。
她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坚强一些,随后用极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句,为朱志明加油。
*
与此同时,八楼的表演区域笼罩在一片幽暗的光线下。
戏台的布置与楼下相似,分立左右两个台面。
身着红色戏袍的朱志明迈步登台,袍服上金丝绣纹被连日沾染的血迹浸得发暗,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他站定台中,深吸一口气,依照既定的程式开腔。
声音起初略显干涩,但随着唱词推进,逐渐沉入情境:
【烧尽霓裳三十六重纱】
【掉落金钗碎玉踏残花】
【青丝散作冤魂缕】
【楼台焚雨映红萼】
唱至此处,他衣袖一甩,身形微转,目光扫过台下模糊的魂体宾客。
接着音调一转,带上几分悲怆:
【朱弦断粉黛坍】
【画皮难绘少年难】
【牡丹承露原是罪】
【铜镜错照雌雄面】
他的唱腔沉稳中带着颤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用力。
当唱到“玉阶踏破胭脂雪”时,脚下顺势踏出踉跄步态;至“笙歌焚作蝴蝶片”时,双臂展开如蝶翼振动。
另一侧着紫袍的对手在他唱毕后随即开腔。
同样的唱词,在那人喉中却流转出别样韵味,尾音缠绵悠长,每一个转折都带着说不尽的婉转。
朱志明原本对自己的唱功颇有信心,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收拢。
在角落的阴影里,另一个与朱志明面容相同的男子正屏息注视着舞台。
他悄然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新鲜的乌鸦啄痕。
伤口随着他的呼吸阵阵抽痛,他心下估算,这样的伤势再承受五六处恐怕就难以活命。
台上二人相继唱罢,座下的魂体宾客开始释放乌鸦以示评判。
无数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冲向舞台,最先遭袭的是身着红袍的朱志明。
鸦群如黑云般将他吞没,他踉跄后退,最终与对面的紫袍者同时倒地。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左边台面上的朱志明手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猩红的戏袍已被鸦群撕扯得破碎不堪,勉强挂在身上。
而右边那个身影,却如同彻底融入了黑暗,再无一丝生息。
楼层管事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嘴唇微启,眼看就要宣布左侧获胜。
“且慢!”
一个身影猛地从败方阵营中跨出,正是那紫袍者的同伴。
他抬手指向朱志明腰间,声音尖锐:“管事明鉴!他腰间那块玉佩,方才比试前分明是莹白色,此刻为何隐现血丝?此等细节突变,岂不蹊跷?”
管事闻言,即将出口的话语顿住。
他浑浊的目光骤然锐利,凝注在朱志明腰间。
场下的魂体宾客间也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模糊不清的面孔上似乎有幽光闪烁。
就在这疑云密布的时刻,角落阴影里那个与朱志明面容相同的男子,猛地踏步上前。
他一把撸起自己左臂的衣袖,把另一只光洁的手臂直接亮在管事眼前。
“怎么?”他呛声道,“你们觉得他是我,我是他?”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已拽住台上刚刚站稳的朱志明,猛地将他残破的衣袖也捋到臂弯。
只见底下露出的手臂,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啄伤,有些伤口之深,几乎可见白骨。
“都看清楚!”
周笔灰环视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回管事脸上,“正常人,谁能被啄成这样,还能站在这里?你们心里都清楚吧,最多挨五六下,一定一命呜呼!”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右边台上宣告失败的那位,已然变成再无生息的躯体。
周笔灰声音陡然拔高:“在场的谁不知道,能被乌鸦咬成这样,除了可以有命复活的‘人主’,还能有谁?!”
管事沉默着,视线在周笔灰、朱志明以及右边台面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来回移动。
他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显然心中已然明了。
台下原本细微的骚动此刻彻底平息,所有魂体宾客都如同凝固般静立,幽暗的空间里徒剩死寂。
很明显地,结果已然确定。
通往九楼的那道门,缓缓地、沉重地,开启了一道幽深的缝隙。
*
朱志明凭借不断重生获得的躯体勉强过关,此刻已是油尽灯枯。
坚持到周笔灰说服管事他们,他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桌上的一炷炷香早已燃尽。
嘴唇干涩,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拄起靠在床边的拐棍,急切地想要赶往九楼与同伴会合。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见周笔灰的踪影。
朱志明心下揣测,或许大家早已在九楼等候。
他不敢耽搁,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挪出房间,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拐棍点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叩、叩、叩”的空响,在寂静的楼里传得很远,却始终无人应声下来查看。
依照规则,今夜有资格登上九楼的,理应只有他们团队的七人。
这异样的寂静让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拖着腿攀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九楼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为诡异。
昏暗的光线下,另外八人并未如预期般等待他,而是全都跪坐在地,身影在朦胧中,分外僵直。
他们低垂着头,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浓重的沮丧感笼罩着这几个人闯关失败者。
看那样子,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用死亡来完结着一切。
朱志明心下猛地一沉,拄着拐棍快步绕到他们正面。
他看见黄羽翎手中握着一朵花。
那本是僧侣娃娃持有的纯白之花,此刻花瓣却浸染了一层不祥的淡红色。
“这是……小红花?”朱志明撕扯着嗓子,“我们通关了?”
黄羽翎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
她摇了摇头,缓缓地站起身了,说话的声音极其消沉:“我们失败了。这朵红花……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一朵。”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里的小红花,根本不是这种,鬼主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
一旁,顾辉一直保持着愣神的姿态,这时候也跟着从地面上站起来。
他眉头紧锁,显然在飞速思考。就在黄羽翎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瞪大眼睛,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倏地抬起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黄羽翎也朝他走过去,看样子是想与他商议,顺手便将那朵异变的红花递向身旁的龙琴书。
就在龙琴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花茎的刹那,那粗布质地的月季花竟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倏地从她指尖滑脱。
花朵并非掉落,而是凌空飞起,划出一道红色弧线,精准地落回了楼宇中央那尊僧侣娃娃摊开的手掌中。
僧侣娃娃手持红花,头颅微垂,开始念诵起无人能懂的咒文。
那声音极其细微,却引动了整个空间的共振,嗡鸣声自脚下、自四面八方传来,直透天际。
楼宇上方的虚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淡黄色的光晕,隐隐有梵文般的流光转动。
“真正的红花,有没有可能是……”顾辉刚开口,话语便被远处骤然响起的尖厉惊呼打断。
“走水了——!”
喊声未落,灼热的气浪已扑面而来。
火势起得毫无征兆,且蔓延速度快得诡异。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结构的楼宇,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转瞬间便已成冲天之势,直逼楼顶。
黄羽翎和顾辉被热浪逼得下意识闭眼,手臂同时抬起,交叉架在身前。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将被烈焰吞噬的下一秒,那焚身般的热浪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周围的景象已彻底改变。
灼热、火光、浓烟尽数退去,只剩下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狭窄。
七个人,再次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