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组再次来到金色人间夜总会。
台阶上的霓虹灯炫目刺眼,将夜色切割得光怪陆离。
几个人熟门熟路地踏上台阶,目光扫过门口,周笔灰并不在那里。
他们身上是菜市场旁淘来的廉价衣物,布料粗糙,款式过时,再配上那张张犹带稚气的脸,与夜总会金碧辉煌的门庭格格不入。
门口保安的眼神扫过来,毫不掩饰地将他们归为“麻烦”。
领头那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堵上来:“你们干嘛?”
朱志明原本兴冲冲站在最前面,被这凶神恶煞的架势一冲,下意识就缩回了半步。
顾辉眸光一沉,歪了歪头,单手烦躁地捋了把染黄的头发,脸上挤出几分“不好惹”的痞气,直接无视了保安的问话,单刀直入:“昨天站这儿的门童,人呢?”
领头的保安嘴角夸张地一撇:“谁啊?你说哪个?”那神情,分明是知道,却偏要刁难。
顾辉闭了闭眼,强压下火气,再睁开时,眼神斜睨过去,带着点轻蔑:“就你们这儿,个头最高、最帅的那个。”
保安噗嗤一声乐了,环视一圈同伴,拉长了调子:“啧,我们这儿,可没丑的!”
其实,顾辉不是不想报周笔灰的大名,只是心里存了疑:这种地方,那小子八成用了假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衬衫、油头粉面的男人从阴影里踱步而出。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四个年轻人脸上、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尤其在黄羽翎和叶温缇缇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清了清嗓子:“几位小同学,看着年纪……刚够十八?我们这儿,消费门槛可不低。”
顾辉眉头拧紧,还在权衡着下一步怎么周旋。
“周笔灰!” 黄羽翎却已经等不及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用力往夜总会里面大叫。
门口的保安和门童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显然,“周笔灰”这个名字他们熟得很。
只是这次的笑声,与之前的戏谑又有了微妙的不同。夹杂着一种“就凭你们也来找他”的鄙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周笔灰那“特殊”境遇的酸溜溜的嫉妒。
然而,那个穿衬衫的经理,在听到“周笔灰”三个字的瞬间,眼神倏地一亮。
他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立刻堆得更深,“哎呀,原来是周笔灰的同学!幸会幸会!”
他热情地招呼着,动作夸张地侧身让开,“真是巧了,周笔灰可是我们这儿的‘红人’!瞧瞧你们几个,风华正茂,青春逼人,跟周笔灰一样,都是好苗子!”
他的目光热切地在几人脸上逡巡,“来来来,别在门口站着,我带你们进去找他,正好也看看我们这儿的环境!”
他一边说,一边不容置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就朝里走去。
四个人交换了一个带着疑虑但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只能跟上。
就这样,经理引着他们径直上到三楼。
这里的通道铺着厚厚的地毯,隔绝了楼下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奢靡的香氛。
两旁的包间门厚重考究,门牌上赫然用烫金字体标着世界名画的名字:《星空》、《向日葵》、《蒙娜丽莎》……经理最终停在一个标着“富春山居图”的包房门前。
他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很平整的衣领和袖口,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面对贵客的、无可挑剔的谦恭微笑,然后才抬起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瞥的缝隙。
一股浑浊的气息率先涌出,混杂着浓烈香水、雪茄烟雾、酒精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成年人世界放纵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几个未经世面的年轻人心头一沉,即使看不清门内的全景,某种令人不安的现实已经昭然若揭。
只见——周笔灰顶着一头被厚重发胶死死固定、油亮得反光的背头。
那过分成熟的发型,连同脸上涂抹得有些过白的粉底,将他原本二十岁清秀学生的那点青涩彻底掩盖,硬生生拗出一种刻意的、带着风尘气的“精英”范儿,显得特别别扭。
周笔灰脊背僵硬地坐在真皮沙发边缘,身旁紧挨着一个穿着亮片紧身裙、身材丰腴的外国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浑身珠光宝气,一只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带着点占有欲地搭在周笔灰穿着廉价西装裤的大腿上。
周笔灰全身都不自在,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个略显僵硬但尚算得体的服务式微笑,正侧耳倾听着女人带着酒气的低语。
门开了,周笔灰下意识看去,随即匆忙侧过头,低声用流利的英语对那位外国女人说了几句,然后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几乎是逃出了房间。
然而,一出来他就看到了经理,脸上慌张的神情迅速消失,对经理露出了热情的笑。
而这位经理却把眼睛瞥向顾辉和朱志明:“你怎么出来?进去进去,把你的同学也带着进去,聊聊天喝喝酒。安娜女士最喜欢年轻小伙了。”
顾辉和朱志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中含义,周笔灰却像被点燃了引线,立刻发作。
他动手脱掉西装,狠狠摔在地上。
“周笔灰,你看你,急什么?都是同学…”
他顿了顿,眼神在几个年轻人身上又溜了一圈,特别是黄羽翎。
“既然都来了,这机会难得啊!不如…都进去坐坐,不花钱。”
“我就算了,你还要拉她们下水?”周笔灰一脸狠戾,仿佛随时要动手。
经理见状,连忙从裤腰带上掏出对讲机求援。
“跑!”黄羽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周笔灰就跑。
顾辉和朱志明紧随其后,趁乱一把夺过经理的对讲机,两个人戏弄般逗引着他追赶。
经理个子不高,面对顾辉高高举起对讲机和两个人夹击,怎么也抢不回来。
四人一口气冲下一楼,又奔进旁边街道的一条巷子才停下。
这时他们才想起叶温缇没有跟来。
黄羽翎不如几个男生长腿,一口气跑这么远,此刻正弯腰撑在膝盖上喘气。“我去找叶温缇,你们等等。”
她说着准备往回跑,手腕却被周笔灰温热而汗湿的手抓住了。
黄羽翎心头一紧,脸有些发烫地看向周笔灰。
周笔灰和她对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黄羽翎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正抬眼看向巷子深处。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叶温缇就站在前面不远处。
黄羽翎立刻跑过去:“叶温缇,你没事吧?刚才真不好意思,那个恶心经理要我们去陪酒……”
叶温缇似乎并不介意,目光不经意地在黄羽翎和周笔灰之间掠过,像是察觉到了些酸酸的暧昧味道。
她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
叶温缇招呼两人走近,低声说道:“你们上三楼的时候,我去的是二楼。”
周笔灰带着疑惑,不由地凑近一步,“她是来消费的?以她的收入,不应该啊。”
他正失神琢磨,叶温缇看见了顾辉和朱志明正向他们走来。
五人汇合。
刚才追赶消耗了体力,几个人都累得微微喘息,暂时在道旁低矮的阴影处蹲下休息。
叶温缇看着诊所的方向道:“这位护士,得查她。”
转眼间,他们已离那诊所不远。
这时,一对年长的父母互相搀扶着,推着一辆工地常见的拖沙石的改造而成的车子,正往这边来。
小拖车越来越近,黄羽翎看清车上半躺着一个腹部隆起很大的花季少女,她脸色苍白,表情因痛苦扭成一团。
这对年老的夫妇推车朝诊所方向前行,越接近诊所,脚步和推车的速度就越快。
黄羽翎和他的同伴们见状,下意识就想上前帮忙。
但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对夫妇已经冲到诊所门口急促地拍门呼喊。
医生应声推门出来查看情况。
意识到医生露面了,黄羽翎他们为了不被发现,迅速且悄无声息地退进了旁边一个紧挨着主屋、用水泥砌筑的独立小厨房内。
黄羽翎盯着那盏红灯,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路上传来摩托车声,由远及近,急刹在诊所门前。
下来的正是黄羽翎他们要找的红唇护士。
医生出来忙着和珍珍大姐交代孕妇情况。听起来,刚产下婴孩的女孩子身体健□□产过程顺利。
黄羽翎想着,再顺利也得两三个小时吧。
不知道蹲了多久,五个人的脚蹲得发麻,趁无人注意,几人纷纷站起身活动。
刚放松,诊所里就出来了人。
——正是半小时前进去的待产少女和她母亲。
少女头上裹着毛巾,腹部明显瘪了下去,由母亲搀扶着。
奇怪的是,加上父亲,三人手里空空如也,不见新生儿。
黄羽翎心里想着这也太快了吧,眼睛不由得盯紧那盏红灯。
等到少女一家走远,五人从违建的小厨房里出来,并立即散开。
朱志明扭了扭脖子道:“我看过一个新闻,有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上个厕所,孩子就掉下来了。”
其他人都在问新闻详情,黄羽翎却心不在焉,目光始终没离开那盏诡异的红灯。
她似乎下了决心,朝着顾辉说:“我想灭掉这盏灯。”
顾辉虽不解,但一句没问。
朱志明默契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指甲剪,边缘磨得发亮。他拇指扣住尾部机关,一推——“咔嗒”轻响,内藏的小锉刀弹了出来,并捏着锉刀根部向上一拽,将其拉直锁定。
刚一拉直,周笔灰就接了过去。
周笔灰踮起脚,锉刀尖端刺进灯座卡扣的金属缝隙,手腕发力向上一撬。
塑料卡扣断裂。
红灯随着灯体歪斜,急促闪了两下,灭了。
半截电线垂落下来,微微晃动。
接着,几人迅速散开,分散藏好,静观其变。
其实一盏小灯坏了,里面人不出来根本不会发现,就算出来,不细看也难察觉。
大家正觉得可能无事发生,珍珍大姐换了身风衣出来了。
她一出门就目标明确地盯向那灯的位置,飞快看了一眼。
也不修理,直接转身匆忙进去。
就在晃动门即将要关上时,珍珍大姐又出来了。
几人正觉奇怪,珍珍大姐已步伐迅疾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五个人同时跟踪目标过于显眼。
不等大家讨论,黄羽翎迅速矮身前去。
这护士大姐走得飞快,穿到诊所背后,来到一片荒芜空地。
这里堆放着生锈的钢筋、废弃的木板和砖块,空地一角有口老枯井。
护士大姐快步走到井边,双手用力掀开井口厚重的铁板。
在放下铁板后,她迅速警惕地左右扫视了一圈。
确认无人后,她宽大的风衣下摆被飞快地掀开一角,一个用某种深色布料包裹着的、体积不大的物件被她极其迅速地掏了出来。
她的动作熟练而隐蔽,风衣很好地掩盖了动作幅度和取出物件的轮廓。
她几乎没有停顿,手臂一伸一松,那包裹便无声无息地坠入了黑暗的井口深处。
紧接着,一道非常轻微、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噗嗤”声从井下遥远地传来。
这声音细微得让稍远处屏息观察的黄羽翎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俯下身,整个上半身急切地倾入井口,侧耳凝神细听了足足五、六秒。
之后,她那因用力而弓着的腰背才明显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迅速直起身,动作干脆地合上沉重的铁板。
光线昏暗,黄羽翎虽看不清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这过于奇怪的一系列动作却让人生疑。
仅凭猜测当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形。
黄羽翎不再犹豫,一个跨步上前,收臂蓄力,一记右拳重重击打在护士大姐的颧骨位置。
这一拳是偷袭,护士大姐觉得自己奋力抵抗未必会输,正要还手,其他四个男生已赶了过来。
护士大姐知道自己无路可逃,眼神黯淡下来,带着几分认命的意味看向几人:“我也不想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