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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是一个雪天。
春霖二年的冬天还很冷。那时候我八岁,带着我和母亲送给我的小狗在山上折梅花。
母亲很喜欢花。想到她看到这株红梅时的欣喜表情,我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得意洋洋起来。
“花花!”我折下红梅转身,听到我说:“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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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我便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时,一股肉汤的味道袭来。我以为是母亲在厨房做吃食,便兴高采烈地推门走了进去。
……殊不知正是这个鲁莽的举动,害了我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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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好多血。
我不知道血从何而来,只是直觉厌恶这阵腥气,便反射性般屏住呼吸,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厨房里没有人。往四周环顾一圈,我松了一点手劲,试探性唤道:“娘?”
没有人理我。
于是我又唤:“爹?”
还是没有人理我。
灶台里的柴燃烧得劈啪作响,像是察觉到些什么,我搬来板凳,站在铁锅前,掀开了遮挡铁锅的盖子——
旋即便看到母亲在锅中渐渐被煮化的半边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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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另一只尚还算得上完好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还活着。我实在记不清那颗眼珠当时到底有没有转动了,真的记不清了。
锅盖上的蒸汽将我的手烫出一片血红,板凳随着我后退的动作猛地跌落在地,我跌落在地,那颗眼珠也滚落在地。落到我的手心,落到我往后十余年注定被阴影包裹的人生中——
我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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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随着父亲的到来被封死,我颤抖着转身看向父亲。他的嘴角还挂着血迹与油渍,母亲的手指在他口中被嚼食。
“咯吱——”
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清晰可闻。我不停打着哆嗦,指甲在地面上刮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声音,哭着唤道:“爹……”
“汪——”
听到我哭泣的声音,花花奋力从缝隙之中钻进厨房,警惕地看向了父亲。父亲却毫不在意它的敌意,将母亲的指骨嚼得津津有味,细细品味半晌后,才将其咽下,俯身把发疯般撕咬着他的花花拎起脖子提起——
而后狠狠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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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鲜血的颜色。
那是母亲的颜色,是花花的颜色,更是父亲强加于我的颜色。
母亲死在我面前。花花死在我面前。我看见父亲又将我养在池中的乌龟拿起,终于顾不得害怕,猛地冲到他面前咬住了他的手,哭着喊着叫他:“爹!”
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挽回那只乌龟的命运。
可我错了。
父亲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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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父亲一脚踢开。
随即那只乌龟代替了我的位置,被父亲狠狠碾碎。他拽起我的头发,像是要把我的头皮生生拽下,他狰狞着脸看我:“他们都是一群贱人!要拦着老子觅长生!既然如此,老子就把他们都杀了!”
“长流,你是要跟着爹走,还是要爹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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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跟着他走。
“很好,”他痴狂一笑,蓦地松了手,往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指了指乌龟所在的位置,冷声吩咐道:“把它吃了,我带你走。”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像是一具傀儡,麻木地重复着捡起乌龟血肉、嚼食乌龟血肉的动作。牙齿被我嚼得咯吱作响,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看着父亲癫狂的模样,忽地把那乌龟想象成了自己。
一口一口嚼碎自己,咽下自己。也学着他的模样笑起来。
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冷血无情、活着只为了报仇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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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完了,”阁主语气轻松,扒着火焰之中的枯柴,“好听吗?”
我沉默半晌,抬眼望向他,目光担忧:“阁主……”
“你现在知道我叫什么了不是么,”他看向我,挑了挑眉,“叫我长流。”
“是,长流。”
“……二十一,你真无趣。”
我垂下眼没说话,扣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所措。他却又不知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说那老东西要是知道你居然喜欢上我、叛变了,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
“让我想想,”他兴致勃勃,“一定会被气死吧。”
“……”
我插不上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沉默。毕竟如他所言,我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
长流自言自语半晌,兴奋得眼眶发红,半晌后倏地想起我还在身旁,这才收敛些许,将我拉了过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我想了想,不确定道:“让老阁主不高兴?”
“不,你错了,”长流微微一笑,“大错特错。”
“……对不起,我不知道,阁主。”
“啧,你真的很没意思,二十一。”
“算了,滚去睡觉吧。后头如果有机会,我再和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