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他实在太可爱 第44章 对面不识

程府的内部既气派又雅致，弯弯绕绕的回廊将一座座别致的院子分隔开，此时正值隆冬，稀疏白雪落在松柏枝头，几只鸟雀落在树枝上添了几分意趣，将深深宅院衬得更安静，窗明几净，曲径通幽，雕花的围栏上一尘不染。下人们井然有序地穿过回廊，“大小姐，彦公子。”他们的目光落到凌和月身上，一边好奇一边不敢多张望，匆匆路过后在背后交头接耳。

程泠注意到了，想了想，便对凌和月说：“我还没有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家里人，你先随我来，明日我再告诉爷爷他们，也让你有个准备。”“嗯...”凌和月应了一声，他确实需要准备准备。

程泠先带着凌和月来了程氏祠堂，烛火清晰，牌位俨然。这里摆放着程尧的牌位，程泠点燃一炷香转身递给凌和月：“去给哥哥上柱香吧，他走之前最关心的就是你。”凌和月点了点头，将香火奉到牌位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后撩开衣服下摆，直直跪下，给程尧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这是他的哥哥，虽然十几年未见，但从程泠口中转告的那句话，还是让凌和月心里认可了程尧。

只可惜，他还没见过程尧，先见到的却是程尧的牌位。程泠把另一柱香递给程彦：“你也去给哥哥上柱香吧，哥哥遗言里也提到了你，叫你好生照顾自己，你可要好好听他的话。”

话毕，程彦的手一颤抖，险些没拿稳那柱香，他强装镇定地学着凌和月刚刚的动作，拜了几拜，他一向不信什么鬼神，只是程泠刚刚的话让他有些恍惚，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扑倒牌位，凌和月眼疾手快扶住程彦，程彦心神不宁地站稳，只想赶紧离开。

程泠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自顾自说道：“哥哥是被同僚所害，我本想将凶手碎尸万段，只可惜他已经畏罪自杀。虽然不能手刃仇人，但好在我已查明真相，也算告慰哥哥在天之灵了。”“被害？”凌和月不知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桩事，“是。你走以后我本欲去追你，可我想尽快查明真相，就拜托段云沉去找了你，而我则去了边关。”

原来程泠是顶着这样的压力来找了自己，凌和月安慰道：“你辛苦了。”“哪里辛苦，和哥哥给姜国打来的和平比起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哥哥没有死……我们兄妹几人，也能见上一面了。”

造化弄人，程泠有些伤心，她不想再回忆这些，忙拉着凌和月出来，“去看看父亲吧，哥哥去世后，父亲便一病不起，若他知道你回来了，应该能让他振作起精神。”

凌和月依稀还记得程明煦的样子，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很严肃，对自己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程泠进入房间后看到了随侍在父亲身旁的音姑姑正在给父亲喂药，她接过以后便自己亲力亲为喂药。

程明煦还是仿佛睡着，表情安然，只是醒不过来，药喂到嘴里还是能喝进去，却一点作用都不起，音姑姑注意到凌和月和虞嫱相像的容颜已然猜出来他的身份：“竟是言公子回来了？”

凌和月疑惑地看着这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认不出是谁，音姑姑道：“奴婢是老爷的侍女，不常去二夫人的院子，言公子记不得很正常。老爷自您走失以后，时常提起您，担心您在外面过得不好，派了无数人去寻找您的下落都是失望而归，眼下您终于回来了，也算是了结了老爷的一桩心愿。”

记挂我？凌和月有些惊讶地看着双目紧闭的程明煦，父亲……居然也在记挂我……看来程泠确实没有骗自己，这个家里真的有人在等他回来。凌和月慢慢坐在程明煦身旁，轻声呼唤：“父……父亲。”

阔别了十多年的称呼，从凌和月口中吐出，陌生又亲昵。程明煦的眼睫毛动了动，好像有了些反应，程泠和静立在一旁的程彦不约而同紧张了起来，凌和月见有反应，又接着唤他：“我是阿言，您能听到吗？”

程明煦颤动的睫毛恢复了平静，呼吸悠长，看来还是醒不过来。程泠安慰地拍了拍凌和月的肩膀：“没关系，父亲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急不来的，我们便等他醒来吧。”

凌和月点点头，离开了程明煦的房间，程泠本欲带着凌和月去见虞嫱，走到院子门口她还是停住了脚步，犹豫道：“阿言，前面就是姨娘的院子了，我和阿彦就不陪你去了，这些过往，还是要你自己面对，姨娘生了病，也许不记得你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凌和月默默应了一声，其实，也许她不记得自己也并不是坏事，起码这样她就不会知道自己在外面的事了。

凌和月有些紧张，他知道程泠不想打扰他，可他也没有多少勇气去看望母亲，程泠带着程彦离开，凌和月在院子门口往里面看，只有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在修剪积雪的树枝，洒扫落尘的地面，凌和月静静看着，不知道以什么心态去看望阔别十几年的母亲。

院子里一颗巨大的松柏安静地立在那里，树下是熟悉的石桌石凳，往日母亲会在那里教他写字，他年少贪玩，爱爬上松柏，眺望远方，满脑子都是想离开院子，去更广阔的地界玩耍，觉得生活无趣，总想看看新鲜的人和事物，可直到他被关在奴隶场，每天见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才明白这座小院子，其实才是他最想回到的地方。

是近乡情怯，是十三年风雨不知从何说起，是有过希冀，有过绝望。

从前恨不能逃出朝溪楼，连夜跑回京城，连夜回到这座院子，跟她说自己过得很苦很难过，可如今站在原地，却迈不出那一步，苦难重塑了他，其实他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儿子，也许她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凌和月静静站在门口，眸中光华流连，往日记忆一一从眼前划过，在外辗转十多年，终于回到了这个小院子，心绪万千，他既已经决定去看看，就没有给自己退步的选择。

良久，凌和月才缓缓踏入了院子，脚下的树枝发出声响，下人这才注意到门口陌生的年轻男人，看清他熟悉的长相后却皆是一脸不敢置信，正欲去里面通报，凌和月却伸手拦住了他，“等等，我自己去看看她，你们……”他想说叫下人回避，但是他没有对别人发号施令过，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句话。

下人们懂他的意思，纷纷退避开来，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凌和月提起衣服下摆，慢慢踏上台阶，走进虞嫱的房间，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百感交集，直到马上要见到母亲才明白思念的滋味，竟然是五味杂陈梳理不出究竟是悲是喜。

他既怕母亲认出他来，又怕母亲没有认出他来。

房间里很暖和，这里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身为程言的岁月，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一张软榻放在最里面，墙上挂满了字画，许多都是她的笔迹，只是有一些已经发黄了，看来她许久没有动笔了。

凌和月一眼便看见了背对着他而坐的虞嫱，形容枯槁，背影沧桑，即便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里也掺杂里不少白发，他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至极的美丽女子，梳头发时若是多了一根白发都要忧愁好久，明明还没到白头的年纪，现在却已是两鬓斑白。

凌和月不知如何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虞嫱的背影，眼里无比酸涩，过往种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越想忍住心里的难过，越回忆到悲痛处，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流下一行清泪，他抿紧嘴唇不肯发出声音，却又觉得窒息，想去门外整理心情，虞嫱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凌和月猝不及防和她目光对视。

四目相对，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虞嫱茫然地看着强忍眼泪的凌和月，在仔细辨认这个陌生人，她招了招手，示意凌和月过来，凌和月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跪坐在她身旁，他知道，母亲没认出他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哭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即便根本没认出凌和月，也还是发自内心关心这个陌生人，凌和月摇摇头，拿手擦掉脸上的眼泪，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哭……”

他终于见到了朝思夜想的母亲，可就在面前她却已经认不出自己，再用力忍都忍不住眼泪，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后面笑容也装不下去了，他低头颤抖着哽咽，他想说自己这些年有多想她，想说自己吃了多少苦，想说每次想自尽的时候都是靠着这一点念想活了下来。

可他什么都没说，凌和月趴在虞嫱的膝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虞嫱静静地抚摸着凌和月的头顶，轻声说：“孩子，你娘呢，她看到你这么伤心她也会伤心的。”

凌和月被这话刺得血肉淋漓，他止住眼泪，去看虞嫱的脸，“我……我娘她……认不出我了。”虞嫱听了这话，心疼地拿手帕拭去凌和月的泪痕，“可怜的孩子。”

“我能叫你娘吗？”凌和月泪眼婆娑地问她，即便认不出自己，他也好想，好想叫她一声娘，虞嫱掩唇笑了笑：“我倒是不介意，可你若是在外面叫别人娘亲，你娘知道了会有多伤心，若是起了争执，过几天就消气了，亲娘哪里会和孩子真生气。”

她以为眼前的人和自己亲娘闹了矛盾，还想着调解调解，可却不知，思念成疾，最想见的人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凌和月收住了眼泪，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您说的对，我娘她还在等我回家，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离开了，直到她想起我。”

虞嫱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帕：“去吧……”凌和月还不想走，他握住了虞嫱的手，恳切地问：“我……我能常来看看你吗？”他等待着虞嫱的回答，仿佛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回答。

虞嫱似乎能感受到凌和月的真诚，她有些恍惚地回：“好啊，没想到还有人愿意陪我聊天，不过你确定要来陪我这个无趣的老人？我可是什么都....”她要再说些什么，头却疼了起来。

“我确定。”凌和月重重点头，他从悲伤中抽出身来，开心地笑了笑，这一笑，终于挥去了笼罩在他头顶十几年的乌云。虞嫱看着他的笑颜，失了神：“你……好熟悉……你是谁？”

她突然头痛欲裂，捂住脑袋惨叫，凌和月慌忙地抱住她，低声安慰：“不用着急，不用着急，慢慢想……”

虞嫱本来狂躁的心情被他温和的声音抚平，渐渐脱力睡了过去，凌和月抱着熟睡的虞嫱走到床边，将她安置好后，才低声轻唤：“娘，我是阿言啊，我回来了，你怎么……认不出我了。”

凌和月跪坐在她身边，抹去了眼泪，黯然低声笑了笑，原来，她是真的疯了，是真的认不出自己了，凌和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娘，对不起.....我真的....误会你误会了好久好久。”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凌和月跪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虞嫱身旁，他将头埋在胳膊里，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炭火发出轻轻的噼啪声，窗外有遥远的人声，风吹树叶传来细微的声响，凌和月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不知不觉就这样沉沉睡去，做了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