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些什么呢?
事到如今,还真的叫人有口难言。
他想走就走,想回来便回来,从来不需要过问谁的意见,包括这个还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索性把门推上,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夜深了。”
轻飘飘的,轻的像是呢喃,快要融进这泼墨般的夜色之中。
芽芽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没有回话,只慢吞吞的行过礼,将披着的外衫往上拽了拽。
倒是没有把礼数全忘。
萧容点了点头,转过头,视线落在菜畦里种着的野花。
长的还怪好。
当初命人送的都是好养活的种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那边为什么堆一个土堆?”
云层拨开,泄了一地月华,萧容很快便注意到了菜畦角落的一处凸起,蹙了蹙眉。
这土堆大抵是他没来看她的这三个月内才堆起来的。
芽芽耷拉着眼皮:“前不久一只麻雀撞死在院子里了,便顺手埋了。”
“你倒是好心。”
萧容撇了撇嘴。
芽芽没接话,也没有邀请他进屋坐坐的意思,两个人登时又沉默下去。
难不成是还在为罚跪那件事生气?
萧容袖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有些局促。
三个月前是她自己没规矩,私自跑出来找他就算了,还冲撞了刘尚宫,尚宫罚她跪了不过半宿,那会儿他没等到人,后面又接见六部郎中议事,是以不知道这件事。
后半夜下起了雨,他想起她的时候,派沈元嘉去问,说是人已经晕了,送回院子里去了。
他第一时间去看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闭着眼装睡,后面醒了,不知在犟什么的,垂着眸不肯看他,也不肯和他讲话。
他当时还以为人跪傻了,问了医官却说只是染了风寒,退了热休息几日便好,登时就来了脾气,不过说了她几句。
还是沉默,冷着脸,跟自己欠她百八万两似的。
他面上挂不住,干脆走了,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冷战了三个月。
也就在这个关头,母后提出为他选个太子妃,答应下来又想到芽芽,就刻意放出了消息,换了几个爱嚼舌根的婢子给她送饭,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回来的人说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登时忍不了了,偷摸摸的来看看她,想知道她有多铁石心肠,这才第二次,就叫人抓了包。
“身体可无恙?”
芽芽点点头。
那也没必要多说了。
走进内去,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拽进怀中,俯下身去亲她。
淡淡的,淡淡的苦药香气。
还是那样柔软的触感,她没有抗拒,乖乖的站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不想看这样的眼神。
捂住她的双眼,落下又一个缠绵的吻。
灯火摇曳间,只能瞧见她不施粉黛的脸,渐渐的泛起红晕,连脸上的雀斑都显得那么可爱。
粉融香汗,一番**,绵绵的情潮散去,还是难舍难分,黏腻的抱在一处。
“明日孤陪你用膳,之后…也会常来看看你。”
萧容亲了亲怀里的人,大概这就算他先服软了。
无论她心里接受与否,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芽芽甚是疲惫的合上双眼,一声也没吭,就那么被人抱着沉沉的睡去了。
次日用过早膳,估摸到了辰时,沈元嘉突然入内,在萧容耳旁嘀咕了几句。
原本他还在看书,听完脸色一变,就把书一撂,起身匆匆离去了。
芽芽趴在窗台上把玩自己的头发,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她怎么过来了?”
出了院门便往离常宁宫最近的文华宫去,听沈元嘉说,人已经到继照堂了。
到了继照堂就需通报才可入内,倒是可以拒见,让人领着到别处去。
思及此,萧容脸色稍好看了些。
“理由是什么?”
“听说是献了佛经予皇后娘娘,娘娘赐了通行玉牌,让赴东宫‘供奉佛经’呢。”
“那倒还可以谢谢她了。”
萧容嗤笑一声,转过嘉德门,就能看见文华宫了。
沈元嘉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忙给了身后的人眼神,让去准备些茶点来。
宁乐珍原本还在继照堂内等待,得了太子拒见的传报后,也没有意外,只是借口更衣,让手下婢女打个掩护,就按照上一次迷路的记忆,走过浣衣局的岔路,又摸到了常宁宫外。
这一次她本就不是为了太子而来,纯是因为上一次在常宁宫后院见到的那个女人。
上回回去,她命手下人四处探查,却也只查到了一点点消息。
下人们只说此人原是江南人氏,太子前些年南下治理水患的时候一并带回来的,挂了个虚职养在后宫里,十分宝贝了一段时间,可一直也没给个名分。
后面不知是兴致消退还是别的什么,渐渐的冷落了她,一直到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人还算的上是情敌。
不过宁乐珍倒不觉得芽芽能斗得过她,
她是家中独女,往上两个哥哥,从小被当宝贝捧着长大的,没人敢让她受半点委屈,现如今觅得如意郎君,却发现郎君居然金屋藏娇,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心里定是不平衡的,便想去找点不快,也顺道,杀杀她的气焰,或者更好,要是敢冲撞她,就直接告到皇后娘娘那去,让她卷铺盖走人。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往里看去,还是那个有些寒酸的小院,窗台上懒洋洋趴着一个人,正在给自己编辫子,编的乱七八糟。
宁乐珍清了清嗓子,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穿戴是否整齐,这才气定神闲的步入院内。
听见脚步声,芽芽后知后觉地抬眼,把玩头发的手指一顿。
是上次迷路的那位姑娘。
难道又迷了路?
她从窗台下来站住,眼睛眨了眨,目光有些呆滞,一直到人都走到面前,才恍惚反应过来似的,匆匆行了个礼。
“倒是个伶俐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
芽芽不太明白的看过去,宁乐珍却是已经把屋子扫了一遍,面露嫌弃。
“萧哥哥就让你住这种地方?”
原本以为金屋藏娇,好歹也给个好些的“金屋”吧,没成想就住在这种地方,屋子里的陈设加起来还不如她闺房的一个零头,想来也没多受宠。
是了,上回就说了,长相也是普通,勉勉强强能看,也就只值得住这样的地方了,倒是般配。
宁乐珍心里的气焰霎时消了一半,甚至,都有点可怜面前的这个女人了。
芽芽被宁乐珍那突然变得怜悯的眼神看的一头雾水,不是很明白:“萧哥哥,是指……殿下吗?”
她不记得萧容还有什么妹妹啊。
但宁乐珍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接着,就无视了她一般,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即使坐着,那眼神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很看不起人的样子。
“不然还能是谁?”
说完又去观察她,但见她脸上陌生,复又问道。
“你难道还没听说过我?”
芽芽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宁乐珍顿时无语,差点翻了个白眼。
“家父宁段远,翰林院掌院学士,天子近臣,一届清流,而我,则是陛下钦定,礼部明诏,即将入主东宫,执掌中馈的太、子、妃。”
其实还没有走完那么多流程,但日后也是迟早要办的,所以拿出来讲也没什么,面前这人也不一定清楚。
说完,宁乐珍还有点嘚瑟似的,去瞧芽芽的反应,但芽芽依旧淡淡的,只点了点头。
“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宁乐珍眉头蹙起来。
芽芽眼睛眨了眨,隐约察觉她是有点不满,可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憋了一会儿,只弱弱的从唇间挤出两个字:“恭…恭喜?”
这两个字无异于是在挑衅,至少在宁乐珍耳朵里听起来很像。
她登时站起身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怒瞪着面前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
芽芽歪了歪头,难道是没笑着说恭喜?
她愣了一小会儿刚要牵起嘴角,就又被宁乐珍突然拔高的声音给震住了。
“你可是马上要被我踩在脚底下了!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嫉恨?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
“为什么要嫉恨?”
芽芽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终于对面前的人有了一丝丝的好奇,但嫉恨是真算不上的,她今天才算是和她第二次见面而已。
“你,你还装傻充愣是不是?”
宁乐珍顿时噎住,脸色跟吃了土一样难看。
她原本是来给人下马威的,怎么反倒她被气成这样?
“等我入主东宫,执掌六宫事,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缩在这个破院子里,等着殿下偶尔想起你,施舍你一点恩宠吗?”
她向前逼近一步。
“告诉你,到那时,东宫上下都得听我的!你这等没名没分的,连个最低等的昭训都休想讨上!到时候你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懂不懂?”
听完她的一番话,芽芽却只是轻轻蹙起了眉头,像是在努力理解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讨昭训?”
她问得极其认真:“我…也要嫁给殿下吗?”
“你?!”
宁乐珍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声音都尖利起来:“你问出这种话,是在故意羞辱我?还是你真蠢到这种地步?你都被殿下养在这东宫了,难道不是想着攀龙附凤,图个前程?你难道不喜欢太子殿下吗?!”
“喜欢…殿下?”
芽芽呢喃一般,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沉默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分不清是初春还是春末,反正阳光都是那样温暖,温暖,静静的撒在脸上,映出她眼底的一片空茫。
过了许久,久到宁乐珍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或者被问住了时,她才终于抬起眼,声音轻飘飘的。
“我……其实不太愿意留在这里的……”
“姑娘!姑娘——!”
一声带着焦急的呼唤,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了。
宁乐珍猛地回过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只见她的贴身侍女春兰脸色煞白的站在院门口,身旁站着的,正是太子身边的內侍沈元嘉。
萧容则在这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