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稻芽 第16章 将功补过

京城，承平王府，嘉德殿。

承平王萧琮斜倚在榻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凉透了。

窗外夜雨淅沥，忽的一道惊雷劈开云层，映得堂前“明德惟馨”的金匾森然发亮，也照亮了跪在地上的黑影——那人玄衣浸透了雨水，左臂缠着的麻布渗出血迹，正是三日前派往江宁府的暗卫首领。

“属下罪该万死！”

黑影重重叩首，喉间嘶哑，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太子车驾行至泗州时，我等扮作流民纵火焚了泗水粮仓，本想是制造混乱，好趁机下手，谁料……”

承平王指尖一顿，茶盏“咔”地裂开细纹。

“说下去。”

“粮仓火起时，太子亲卫竟早有防备，三十死士折了二十六人，最后追到洪泽湖畔……只寻得……太子冠冕。”

暗卫喉结滚动，“今晨皇城司密报，官家已暗遣淮南路巡检使封锁运河，对外称太子感染时疫，暂时在泗州隔离静养，但也暗中派了一队人马，正沿着河道搜寻呢……”

“好个‘时疫’！”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冷笑，一个青衣文士捻着胡须踱步出来，撩了袍子跪到萧琮身前。

“殿下，何不干脆趁太子还在淮南，带几百私兵扮作水匪，去……”

萧琮淡淡瞥他一眼，有些乏味的摆了摆手：“拖下去。”

青衣文士很快便消失在了殿内，伴随着一道拖的长长的哀嚎声。

屏风后剩下的几个幕僚皆是屏气凝神，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这怒火一个不注意燎到自己身上去。

萧琮视线扫过屏风，见那些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的“酒囊饭袋”们通通梗着脖子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忽的轻笑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时间，碎瓷铺地，满室狼藉。

“刘先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啊？”

“殿下。”

一个白发老儒闻声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拐杖敲地，发出“笃笃”的响声。

“太子失踪此等大事，官家秘而不发，必是疑心宗室，依老朽之见，此刻妄动，便是自投罗网。”

“哦？”萧琮挑了挑眉，“那刘先生你说，接下来，本王该怎么做？”

刘先生走到萧琮身前站定，颤颤巍巍的向他行了个礼。

“殿下，泗州位于汴河沿线，是漕运重镇，而现如今太子失踪，运河封锁，泗水仓被烧，未必于我们无利，淮南路的二十万石赈灾粮是堆积在泗水仓，但殿下可知，这泗水仓是由何人管治？”

“别卖关子。”

萧琮瞪了面前人一眼，刘先生抹擦着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灿灿道：“这掌管泗水仓的，正是五殿下的外祖吕氏，听闻前日，五殿下又因纵马踏坏官田被御史台参奏，若此时……”

他顿了顿，抬眼观察萧琮神色。

“殿下以关心圣体为由，上一道奏本？”

萧琮眉梢微挑：“奏本？”

“奏本中，殿下只需痛陈泗水仓被焚乃吕氏大过，当严惩不贷！更忧心漕运阻塞，灾民流离，奸宄未除，恐累及太子‘静养’。”

刘先生语速渐快，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眉飞色舞。

“继而，殿下亦可‘体恤圣躬’，言陛下忧劳过度，当有皇子亲贵为君父分忧，将矛头引到五殿下身上，五殿下有了前愆，陛下也有了由头，好让他‘将功补过’不是？”

刘先生一口气说完，深深躬身：“届时若五殿下前往泗州管事，我们再从中作梗，岂不简单？”

又是一道惊雷，劈开京城的春夜，萧琮的笑声混着雨声，显得格外森冷。

“哈哈哈哈哈，好！好！刘先生，这奏本，就由你亲自执笔，天亮之前，本王要看到它摆在内阁的案头！”

“老朽遵命！”

刘先生眼中精光更盛，拄着拐杖，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迅速消失在侧门。

萧琮独自立于堂前，望着窗外泼墨般的夜色。

“老五啊老五，哥哥送你一份大礼……你可要接稳了！”

次日清晨，芽芽趁着齐霁还在熟睡，就起了个大早去了一趟赵娘子家。

赵娘子赵英和她丈夫陈旭是四年前来的庄子，小夫妻二人说是一路旅行至此，见此地山清水秀，是一块风水宝地，便在庄子里落了户，开了一家小铺子，卖些杂货。

上回周玉和芽芽回来搭的牛车就是陈旭的，那天恰巧他也进城进货，才让二人赶上空，搭了个便车。

陈旭哥是个亲和好说话的，偶尔庄子上的乡亲们要上镇上采买，都会搭他的车，相应的，也会时不时去照看他家铺子的生意。

走到赵娘子家，还不等她敲门，里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栓就开了。

刚刚翻新过的大门华丽丽大开，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妇人两手扒着门把手，她在看见芽芽时，双眸还有些迷蒙。

“赵娘子……”芽芽抬起头，冲着她嘿嘿笑了两声。

“俺来买东西！”

芽芽来得早，赵英都还没来得及理货，把她引进来之后，就匆匆转进里屋，把一袋一袋货品往外搬。

见她搬的吃力，芽芽便也上前去帮她一起搬。

“陈大哥咧？怎么不见他来帮忙呀？”

“嗨，他一早就去田里干活了，开春了嘛，忙着哩！”

赵英一边说着一边把最后一袋货物搬出来，搬完还不忘给芽芽倒了碗水，让她坐在一边喝，休息休息。

赵英晃着圆润饱满的身段在货架旁来回走动，裙裾飞扬间，看的芽芽一时间都有些出神，到嘴边的水都淌了下来，她后知后觉的抬手擦了擦下巴，将喝尽的水碗搁回桌上。

“你要买点什么？”

好在赵英及时出声，打断了芽芽乱七八糟的思绪，她这才想起来正事，走上前，目光在几层货架之间流连。

“啊，俺，俺买白米，要一斗。”

“白米？”

赵英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了芽芽一眼。

她记得芽芽一直吃的都是糙米，之前她来帮铺子上的忙，赵英送她白米她都不要，就只要最便宜的糙米糙面，怎么今日突然转性了？

芽芽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应和了两声：“诶，嗯，就是，家里多了张嘴嘛，想着多少改善一下伙食……”

她这话一提醒，赵英心里顿时了然，她居然忘了这茬。

对哦，这些日子庄子上到处都在传，芽芽家里多了个男人来着……

看着芽芽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赵英将脸别过去，抿着唇偷笑一声。

“榆木疙瘩开窍喽……”

芽芽自然是没有听见这句话的，等她脸上的红消的差不多了，赵英已经将一斗白米装袋上秤称好了，推到她面前。

“你这么大早帮了我的忙，这些算你十五文就行。”

“那咋行嘞？不中不中，恁和陈大哥平日里就对俺多有照拂，俺就帮点小忙，咋还能占恁便宜嘞，就正常价，正常价给俺就中！”

芽芽说着就把米袋往回推，见劝不动，赵英也懒得再和她掰扯，摆摆手败下阵来。

“行行行，你这小倔驴，我说不过你，二十文，就二十文，正常价！”

赵英也不是头一回在芽芽这儿吃瘪了，芽芽这小丫头啥都好，就是人有点太老实，总是怕麻烦别人，还不懂变通，之前赵英就担心她这样一个人容易吃很多亏，现在家里还多个男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垂眸看着芽芽笑的一脸纯真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不忍，转头进里屋去，包了些馒头出来，连同米袋一起塞给她。

芽芽本来还想拒绝，但赵英不等她开口就拉下了脸子，芽芽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付了钱，小心翼翼的把那袋大米和热腾腾的馒头接过来。

“谢咧赵娘子！回头要是有什么用得上俺的地方，恁尽管提！”

“跟我客气什么呢？”赵英伸手捏了捏芽芽没什么肉的脸，“你才是，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跟我和你陈大哥提，不要自己憋着！”

听完赵英的话，芽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院门，脸上泛起一丝羞赧。

原本她还有些犹豫，然而见赵英转身就要走，芽芽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开口唤住她：“其实，现在正有一件事……”

萧琮不语，只是一味的发出黑魔仙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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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将功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