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一握之后,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彻底变了质。像一层薄冰被骤然踏破,冰下的暗流汹涌而出,再也无法伪装成平静的湖面。
回程的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粘稠和怪异。陆离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一直飘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始终不敢去看身旁开车的陆止。被他握过的那截手腕,皮肤依旧残留着一种幻觉般的灼热感,像被烙铁烫过,带着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刺痛,一路蔓延到心尖。
陆止也异常沉默,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只有搭在方向盘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充满了易燃气体,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一切。
车子开到A大校门口时,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忽然毫无征兆地泼下大雨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瞬间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幕,将校门外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车厢内成了一个独立、封闭、气息交融的小宇宙。
“啊,下雨了。”陆离看着窗外瞬间模糊的景色,有些懊恼,“我没带伞。”
陆止看着前方被雨帘模糊的道路,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等雨小点再走。”他的声音在雨声的包裹下,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哦。”陆离乖乖应着,心里却隐秘地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
车子没有熄火,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空调送出暖风,驱散着车窗上因内外温差而凝结的白雾。雨声浩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反而衬得车厢内愈发静谧。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暖风和雨声的背景音里。
陆离偷偷用余光打量陆止。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看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梧桐树,侧脸轮廓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冷硬。可陆离却仿佛能透过这层坚冰,看到他底下那压抑着的、滚烫的熔岩。
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却让他的轮廓在我眼中愈发清晰,像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陆离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他想起图书馆里那只坚定有力的大手,想起哥哥看他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睛。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恐惧和渴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鼓胀,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鬼使神差地,轻轻动了一下还残留着触感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在寂静的车厢里,却被无限放大。
陆止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陆离那只微微蜷起的手上,然后又缓缓上移,对上了陆离来不及躲闪的、带着慌乱和某种决绝意味的视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是唯一的背景乐,敲打着节奏,催促着什么。
陆离看到哥哥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比窗外的暴雨更加猛烈。那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而是一种**裸的、带着痛楚和挣扎的占有欲,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哥……”陆离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依赖。
这一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陆止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倾身过来。
不是很快,甚至带着一种缓慢的、仿佛电影慢镜头般的沉重。但那股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瞬间将陆离笼罩。带着冷冽须后水气息和独属于陆止体温的热意,扑面而来。
陆离吓得闭上了眼睛,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以为……他以为哥哥要吻他。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在唇上。
陆止的额头,轻轻地抵上了他的额头。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奔流的血液温度,能清晰地数清对方颤抖的眼睫,能闻到彼此呼吸交织的气息——陆离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甜香,和陆止身上冷冽的、带着烟草味的成熟气息,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我们用额头相抵,分享着同一片灼热的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绕过所有世俗的藩篱,直达对方的灵魂深处。
陆止的呼吸粗重而滚烫,喷在陆离的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热度。他没有动,只是这样抵着,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什么。陆离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却又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
陆离也一动不敢动,闭着眼,感受着额间那片滚烫的皮肤,和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哥哥的。这无声的靠近,比任何亲吻都更加惊心动魄,更加……摧枯拉朽。
“陆离……”陆止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痛苦和渴望,“我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余音,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陆离心上。
我们什么?我们不该这样?我们还是兄弟?或者……我们该怎么办?
陆离猛地睁开眼,撞进陆止近在咫尺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有挣扎,有恐惧,有自我厌弃,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爱意。
那一刻,陆离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躲避,所有的冷漠,都找到了答案。
哥哥爱他。如同他爱哥哥一样。深刻,绝望,不见天日。
勇气像破土的春笋,骤然顶开了所有恐惧的顽石。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覆上了陆止紧握着方向盘、青筋凸起的手背。
他的手心冰凉,而陆止的手背滚烫。
冰与火的触碰,让陆止浑身猛地一震。
陆离看着他,眼睛里有水光,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他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
“哥,我不怕。”
如果相爱是罪,那我情愿与你一同站在审判席上,共享这万劫不复的罪名。
雨,还在下。疯狂地敲打着车窗,像是世俗的反对与诅咒,震耳欲聋。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车厢里,在额头相抵、双手交叠的方寸之间,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在暴雨倾盆的夜里,找到了彼此唯一的救赎。
陆止看着弟弟那双清澈而勇敢的眼睛,里面映照着他自己狼狈却不再挣扎的影子。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汹涌的海,似乎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反手握住了陆离覆上来的、微凉的手,用力地,紧紧地,仿佛要将彼此的骨血都融为一体。
雨幕之下,他们第一次真正地靠近。
不是身体的靠近,是两颗在禁忌的悬崖边徘徊已久的心,终于挣脱了所有枷锁,不管不顾地,拥抱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