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梧桐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风里带着干净的草木灰气息。自那次游园会后,陆止和陆离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陆离依旧频繁地出现在陆止的生活里,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反而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的熟稔。他会直接在陆止公寓的冰箱里塞满自己喜欢的饮料和零食,会在陆止加班时,自发地跑到他公寓,用他的电脑打游戏,然后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留下满室静谧的、属于他的气息。
陆止默许了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公寓里属于陆离的东西越来越多:一双随意踢在玄关的帆布鞋,一件挂在椅背上的、带着陆离身上淡淡清香的薄外套,洗漱台上并排放着的、款式不同但颜色相近的牙刷。
这些东西无声无息地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地,像藤蔓缠绕,让他感到一种被占据的窒息感,同时,心底深处又诡异地滋生出一丝隐秘的安稳。他开始习惯下班推开门时,可能看到客厅亮着温暖的灯,可能听到厨房里传来陆离笨手笨脚煮泡面的动静,甚至可能——在某个他加完班极度疲惫的深夜,看到陆离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听到开门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说:“哥,你回来啦,吃饭了吗?”
这种“家”的错觉,比他这间装修精致却冷清如酒店套房的公寓,更让他心悸。
他试图用更繁重的工作来抵消这种日渐失控的感觉,但效果甚微。他的思绪总会在某个间隙,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明亮的身影。
这天下午,陆止正在会议室里听一个冗长的项目汇报,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他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趁无人注意时,快速瞥了一眼。
是陆离发来的照片。照片光线有些暗,像是在图书馆。陆离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编程书,他对着镜头做了个苦哈哈的鬼脸,下面附着一行字:“哥,汇编语言是天书吗?感觉脑子要炸了。[哭泣.jpg]”
陆止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他能想象出陆离此刻皱着一张脸、抓耳挠腮的样子,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他几乎能闻到图书馆里旧书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能感受到陆离坐在那里,被难题困扰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轻微的焦躁。
他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重新投向正在演示PPT的下属。然而,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此刻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检索关于汇编语言的碎片记忆,思考着哪些知识点可能是难点,该如何用最简洁易懂的方式讲清楚。
会议一结束,他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汇编语言的关键概念,快速浏览了几篇技术文章。然后,他点开与陆离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回了三个字:“哪不懂?”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对话框顶上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陆离的回复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夹杂着大量的专业术语和他自己混乱的理解,最后是一个双手合十疯狂拜拜的表情包。
陆止靠在椅背上,一条条仔细看着陆离发来的问题。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觉得问题难,而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他对待工作汇报要求精准犀利,但此刻,他却斟酌着用词,试图把那些冷硬的技术概念,拆解成最通俗的语句。
他打了很长一段文字,检查了一遍,删掉了几句可能显得过于严厉的反问,又补上了一个鼓励性的总结。按下发送键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与他完成一个数百万项目的成就感截然不同,更细微,更……私人。
陆离那边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发来一个恍然大悟的感叹号,接着是一连串的:“哥!你太神了!我懂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星星眼.jpg]”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狗疯狂摇尾巴转圈圈的动图。
陆止看着那个动图,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他回了两个字:“专心。”
放下手机,他看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夕阳正将云层染成金红色。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下班,期待回到那个可能亮着灯、有个人在等他的公寓。
这种期待让他感到恐慌。
他清楚地知道,他和陆离正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滑行。每一次看似寻常的互动,每一次心照不宣的默许,都在将彼此推向那个无法回头的深渊。他应该喊停的,在他还能控制住局面的时候。
可是,当他想到陆离那双充满信赖和喜悦的眼睛,想到那个在沙发上等他到睡着的、毫无防备的身影,那个“停”字,就像一块巨石哽在喉咙,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下班后,陆止驱车回家。推开公寓门,里面一片漆黑寂静。陆离不在。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像细小的尘埃,悄然落在心头。他按亮灯,冷清的空气包裹上来,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换了鞋,走到客厅,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个陆离常抱的抱枕上,顿了顿,才移开视线。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却有些心神不宁。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新的消息。他点开与陆离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下午那个摇尾巴的小狗动图。
也许是在图书馆用功?或者和同学出去吃饭了?
各种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和谁在一起?周屿?还是……别的什么人?陆止意识到自己正在想象一些无关紧要的场景,并且为此感到一丝烦躁时,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了电脑,试图用工作淹没这陌生的情绪。
时间悄然流逝。当时钟指向晚上九点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给了陆离一把备用钥匙。
陆止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陆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和疲惫,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穿着运动服,身上带着室外微凉的夜气和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哥,你回来啦!”他看到书房亮着灯,探进头来,眼睛亮亮的,“我去打球了,跟周屿他们,累死我了!”
看到陆离的瞬间,陆止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和失落,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无力的认知——他完了。他的情绪,已经开始被这个少年轻而易举地牵动。
“嗯。”陆止应了一声,视线回到屏幕上,语气平淡,“吃饭了吗?”
“吃过了,跟队友一起在学校后街吃的烧烤。”陆离说着,凑近书房,带着一身热气,“哥,你还在加班啊?别太累了。”
他靠得很近,陆止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运动后的温热体温,闻到那淡淡的汗味里,混合着的、独属于陆离的、像阳光晒过的青草一样的气息。这气息具有强烈的侵略性,瞬间打破了书房里原本冷清的氛围。
陆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陆离却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僵硬,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陆止的这种冷淡。他自顾自地说道:“哥,我一身汗,先去洗个澡。”说完,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转身离开了书房。
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陆止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那水声像是一种无形的干扰,穿透墙壁,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甚至……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些模糊的、不该有的画面。
他烦躁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必须停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离洗完澡出来,穿着宽松的棉质T恤和短裤,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珠。他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客厅,很自然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了一个正在播放综艺的频道,然后窝进了沙发里,像只找到舒适窝点的猫。
陆止从书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温暖的灯光下,少年蜷在沙发上,肌肤因为热水浸泡而透着淡淡的粉色,神情放松,带着一种居家的、毫无防备的柔软。
陆止的脚步顿在原地。这一刻的静谧和温馨,像一张柔软的网,将他牢牢缚住。他之前在心里构筑的所有防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哥,你忙完啦?”陆离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他,眼睛被水汽蒸得愈发清亮。
“……嗯。”陆止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
电视里传来嘉宾和观众的笑声,衬得客厅里更加安静。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陆离偶尔用毛巾揉搓头发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陆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毛巾,看向陆止,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探究:“哥,你今天……怎么想到要教我汇编语言啊?”
陆止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借以掩饰瞬间的停顿,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稳:“正好看到。”
“哦。”陆离眨了眨眼,显然不信,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反正,谢谢哥!我们班好多人都在愁这个,就我搞懂了,周屿还想抄我作业呢,我没给!”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仿佛搞懂汇编语言是什么了不起的壮举,而得到陆止的指导,更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陆止看着他得意的小表情,心底那片冰冷的冻土,仿佛又被融化了一寸。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陆离这种因他而产生的、小小的虚荣和快乐。
“嗯,自己做很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比平时软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陆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满足地重新靠回沙发背,继续看电视,双脚无意识地晃悠着,脚踝白皙纤细。
陆止的视线落在那个晃动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渴望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想抓住那只不安分的脚踝,想将那个散发着温热湿气和沐浴露清香的身体拉进怀里,想确认这份让他失控的温度和存在感,是否真实。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让他瞬间清醒,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自我厌恶和恐慌。
他猛地站起身。
陆离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疑惑地抬头看他:“哥?”
“我出去一趟。”陆止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和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人。
陆离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消失。他抱着膝盖,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受伤。哥哥……怎么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惹哥哥生气了吗?
秋夜的凉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在陆止滚烫的脸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混乱。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城市璀璨的灯火中穿行,像一个找不到归处的孤魂。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失控了。他对陆离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弟的界限,变成了一种危险的、不容于世的**。
而他,似乎失去了斩断这一切的勇气和能力。
他只是一个,可耻的、沉溺在禁忌温暖中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