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沉默,变成了一种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屏障。他不再主动和陆止说话,对于陆止的照顾,他被动接受,像一个程序出错的精密仪器,只执行最基本的指令。他的目光常常越过陆止,落在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成方块的、可望不可即的天空,眼神空洞,了无生气。
病情在一次短暂的稳定后,再次出现反复。新一轮的感染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抗生素轮番上阵,却效果甚微。陆离的精神和□□都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疼痛让他整夜无法安睡,即使睡着,也是被噩梦纠缠,冷汗淋漓地惊醒。
陆止的焦虑与日俱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中那只手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仿佛生命的沙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他变得更加寸步不离,连去洗手间都速去速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他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胡子也常常忘了刮,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这天下午,陆止刚挂断一个来自国外的紧急工作电话。项目因他的长期缺席出现了重大疏漏,对方语气严厉,要求他必须尽快给出解决方案。他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回到病房,正看到护士在给陆离抽血。细长的针头刺入少年苍白瘦弱、布满针眼的手臂,陆离只是漠然地偏着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
这一幕,像一把钝刀,在陆止的心上来回切割。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陆止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想去握陆离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他看着陆离毫无波澜的侧脸,一种无力感和恐慌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声音干涩:“阿离,刚才……是公司的事。有点麻烦,但我会处理好的。”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寻求一丝理解和慰藉。
陆离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但那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哥,”他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你不用每天都守在这里的。”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陆止疲惫不堪的脸和皱巴巴的衬衫,“公司需要你,爸妈也需要你……我在这里,有医生,有护士。”
他的话像冰锥,刺得陆止体无完肤。陆止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你这是什么话?我不在这里,谁照顾你?”
陆离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反问,目光又重新投向了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外面的鸟,多自由。”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陆止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轻轻地说:“哥,如果……太累了,就放弃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核弹,在陆止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放弃?”陆止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他猛地抓住陆离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陆离痛得蹙起了眉,“陆离!你看着我!不准说这种话!你听见没有?!你必须好起来!你必须给我活下去!”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里面燃烧着愤怒、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摇着陆离的肩膀,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求生意志摇回来。
陆离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肩膀传来剧痛,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灰败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陆止失控的样子。哥哥眼中的“必须”,像最沉重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他不再觉得这是爱,而是一种让他无法喘息、连放弃的权利都被剥夺的酷刑。
他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陆止抓着他肩膀的手指。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然后,他重新躺下,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愿意再露出来。
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陆止那让他感到窒息的爱与期望。
陆止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着床上那团隆起的、微微颤抖的被子,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他意识到,他不仅没能安抚陆离,反而将他推得更远了。
他以为他在拼尽全力拉他上岸,却不知道,他攥得越紧,对方就越是往深渊里沉。他们之间,隔着的已不仅是病痛,还有一座由误解、绝望和无法相通的爱意,筑成的、正在无声坍塌的高墙。
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病房内,只剩下陆止粗重的呼吸声,和被子里那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