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39章 第三十九话

天色黄蒙，像被炭火熏透一般，土地龟裂如干涸的河床，风扬起时还带着点铁锈味，这便是中州。

中州素来以兵器铸造闻名天下，领门中凉更是一马当先，使得许多向往江湖流派之人都前来中州打造兵器。

一入中凉，长街放眼望去，两侧挤满武器铺，每一户都在铺前支着一口黑黢黢的熔铁炉。打着赤膊的匠人正在抡锤敲打烧红的铁胚，混着铛铛声不时飘出些青烟，终年盘旋在城中的，是呛鼻的焦苦。

武器铺前均悬挂着不同门派标识的修理单，看样子现下他们定是谢绝新的外客了，只能先找处地方落脚了。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落脚的驿站，那里早已人满为患。

殷颜刚上前询问，掌柜头也不抬地说道：“放下门派牌子，可以按照旁边的门派登记册子找你们的房间了。”

一旁的登记册内标注有数十个门派，房间的数量以及人数的匹配都已经清晰明了地展现，大部分都是江湖上耳熟能详的门派。

“掌柜的，我们都不属于上面的门派，能重新给我们开间房吗？”

“你是什么门派的？”

“未悬门。”

殷颜答完后，掌柜跟见了鬼一样震惊，呆愣半晌后才说道：“未悬门？这都多少年前的门派了，早就灭亡了。你莫不是……”他看向殷颜身后的玄修，眼里有了害怕之意，“莫不是其他门派私逃出来的？”

她可容不得别人诋毁师门半分，“掌柜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吧，我们门派可还……”

玄修打断她的话，“烦请掌柜帮我们开两间上房，我们与前些天的大部队走散了，腰牌也不小心弄丢了，怕被责罚还是不与他们一起了，烦请掌柜通融。”

玄修的话一出，掌柜脸上的不耐烦倒是少了些许，他在登记册上划下了两个无名的符号，将房间的门牌递给了玄修，“小店只有这两间房了，还请客官见谅。”

应是在顶楼最末的尾房，其余的房间看着登记册上的架势，估计已经全部订光了。

玄修拉着气鼓鼓的殷颜坐到一旁，“行啦，未悬门现于江湖上，已经变成一个传说了，掌柜的害怕也情有可原，不知者无罪。”

殷颜气馁道：“要是师傅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师门居然在江湖上出现这种流言，大概会很难过吧。”

玄修有些好奇，“你多久没出过江湖了？竟是连未悬门灭门了都不知道？”

她仔细想了想，嘴中还不忘继续吃着干粮，“嗯……大概……大概是在城中开往生铺后，就没再出过江湖了。”

“以前我在山上，从未出过这所谓的江湖，后来……后来反正我下山了，师傅交代我要完成修炼必须到五州各处都去一遍，所以我就出来开店啦，虽说这些门派我倒是都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如今是不是算长见识了？”

玄修将温好的茶递给她，“算。出来见识见识总比老看话本好。”

又来了，殷颜偷偷地冷哼了一声。

等上菜的间隙，殷颜开始观察周围聚集的人群，他们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吸引注意力的是手上拿的或者腰间佩戴的武器。

长剑短刀那是再熟不过，竟有一些以折扇、弓弩、古琴、长笛的武器，不同的武器有不同的使用方式，比如现在，脚踩在桌子上的那个人正架着弩四处张望呢。

“玄修，那把弩是不是射程特别远啊？”殷颜也学着他的样子虚空架弩，姿势好像还挺英气的。

“万毒门的机关弩，射程二十尺，只可远攻不可近战。”

她羡慕地哇了一声，“不需要与人近身搏斗，还可减少身体上受到的伤害，我觉得不错。”

身旁传来一阵清冽的琴音，如连绵高山，如潺潺流水，在这种环境下品上一杯上好的茶，真是绝妙匹配。

正喝茶时，杯子却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内里含水出现波纹，波纹震荡结束后露出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殷颜埋着头凝神观察，忽觉脖子上被一冰凉细物缠绕，正不停地将她往后拉。

锁魂链即出将茶杯碎了个干净，里面的茶倾泻于桌上，围成一个圆面，那张脸还在茶内挑衅地笑着，玄修将止灵符贴于圆面上，那张脸被撕得四分五裂，水也跟着四散开逃，捆住殷颜脖子的东西才终于肯放开。

喘气完毕后，她仔细摸着脖子上的凹痕，再深一分便可入肤割脉，浅细但坚韧，不是绳索，倒更像是琴弦。

“灵犀宗的人，都这么无礼吗？”玄修捡起一片茶杯碎片，双指轻弹那碎片飞向了旁边桌子上的古琴面，琴弦与琴音应声而断。

被破了琴的人倒也不恼，依然静坐于位置上，他身旁穿得与他一样的男子开口浅笑道：“适才是舍弟贪玩了，还望阁下见谅。今日阁下所食所饮，均记我们账上。”

殷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这是贪玩吗？你这是要命啊！”

那男子依旧赔笑，“姑娘抱歉，舍弟从未出过宗门，一时之间……总之姑娘您若需要什么赔罪礼，您尽管说，在下定为姑娘寻来。”

看那男子这么真诚道歉的模样，殷颜的心很快就软了，她摆了摆手也不再追究下去，继续品尝美味的饭菜了。

殷颜心软了，可玄修心没有那么软。

“温灵，我听闻你只是瞎了，没有哑巴吧？一句道歉也不会说吗？”玄修的毒舌还是第一次出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这才注意到那个弹琴的男子双目无神，别人说话时他总是在以耳朵辨声，原来是个瞎子啊……

温灵还未答，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冲着玄修大喊：“你这人才是真无礼呢！我师兄都跟你道歉了，你还不依不饶的，有本事出来打一场，你算什么东西！”

玄修轻蔑地笑了下，“温灵，看来你不仅瞎了哑了，还喜欢缩在女子背后。”

那女子再也忍不住拔出佩剑直直向玄修刺来，“你给我闭嘴！”

“阿爽！住手！”方才赔礼的师兄忙着上前劝架，未曾留意到他身后的温灵已经重新弹起了琴。

不对，这次他的双目虽然还是无神，但是弹指间隐有怒意，他那把琴分明是蓝色的，怎么弹着弹着就变成黄色了！顺着琴往下看，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殷颜观察许久，趁玄修拖住师兄妹二人的间隙，抽出陨铁柄冲上前将温灵的琴弦狠狠碾断，琴弦崩裂的那一刻，温灵的琴由黄色变成了蓝色，他仿佛恍然初醒，呆呆地抬着头以耳朵辨别身边的声音。

一缕黄色的烟气从琴上飘了出来，飞速地往武器铺的熔铁炉奔去，不过一瞬便与飘出来的青烟糅合在一起，消散于虚无中了。

玄修微抬下巴，“看看你们的师弟吧。”

“温灵，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师兄，我……我刚才好像睡过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温灵的双手不停地轻抚着古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的师兄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温灵变得更加无措了，他甚至不知道殷颜和玄修坐在哪个方位，开始胡乱对着所有方向疯狂致歉，“抱歉，姑娘。还有公子，真的十分抱歉，我不知道刚才……真的很抱歉。”

怜悯心又从心底开始蔓延了，殷颜都觉得有些愧疚了，“没关系，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嘛，你不要放在心上。”

谁料温灵听了头低得更深了，“是小人不好，姑娘真的抱歉，是小人……”

玄修急忙将话题拉回来，“她的意思是她不计较了，她久居山林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还望诸位谅解。”

他将三张止灵符交到温灵师兄的手上，“温灵的琴已遭邪灵入侵过，如若晚上再来，将此符贴于琴上，便可将修炼不高的邪灵驱走。如若不行，最坏的方法，是将这把琴换掉。”

温灵的师兄深深行了个礼，“灵犀宗温淮谢过兄台，不知兄台隶属哪个门派，待会我与师妹携赔罪礼去寻你和姑娘。”

“幽冥阁玄修，这位是……”他抬手指向殷颜，思索着该给她个什么身份。

殷颜蹦跳着探头，“我是他的师妹，殷颜。”

温淮又行了一次礼，“玄公子，殷姑娘，适才冒犯了，对不住。再次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殷颜甜笑着应道，“不客气！”

就是温淮旁边的小师妹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看她的神情也是极为紧张这对师兄弟的，不过是脾气暴躁了点。

酒足饭饱后，房内的秉烛夜谈又开始了。

殷颜托着下巴，长指拨弄着烛灯旁的穗子，她此刻非常无聊。旁边的男人正在翻阅着船上那卷书，看了许久了都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

“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就走啦。”殷颜放出最狠的一招。

果然奏效，玄修合书的速度比她翻脸的速度都快。

“今日差点那邪灵就得逞了，我担心他今夜还会来，所以今夜我与你同住一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他一本正经地倒茶然后说出这段话，殷颜接过茶时脑子都嗡嗡的。

半晌后，她脑子才转回来，“你想那么久只为了说这个呀？我以为你是不高兴今日我在他们面前说我是你师妹的事呢。”

玄修望着她，眼里略有诧异，“为何会认为我会不高兴？”

殷颜努努嘴，“嗯……话本上说，男人偶尔也会想要名分，特别是在很多人面前的时候。”

他正色起来，“这话倒是没错。可我们还未行成亲拜礼，我还不能以你夫君之名自居，所以暂且做一下师兄妹也无伤大雅。”

殷颜缓缓转头，一脸伤心欲绝的扮相，“可是话本里，师兄妹通常都是无法在一起的呀。”

那卷书从玄修的手里又敲到了殷颜的头上，熟悉的话语登场了，“都说了，你少看点话本。”

殷颜不屑地切了一声，谈完自己的事情又开始八卦别人的事情了。

“你今日为何救他？”

“不是你让我能救之人就要救的吗？”

殷颜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你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玄修将书收回来，翻到了第十三页，上面写着的便是今日的日子，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记录的篇章是中州武林大会的前两日筹备事项。

“灵犀宗也要参加武林大会，邪灵缠上他必跟武林大会有关，我们要跟着他们才能找到那个邪灵。邪灵很可能跟你下一个需要封棺的幽冥命格身份之物有关。”

殷颜喔了一声，“有道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封棺的是幽冥命格身份之物？”

玄修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同盟这么久了，猜也能猜到了。”

以玄修的聪明才智确实如此，殷颜没再多想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