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妖往生铺 第18章 第十八话

再抬眼间，玄修已经离她两尺之外，他镇定自若，并未为刚才的逾矩之事做出解释。

见她迟迟未作反应，玄修才开口道：“刚才那妖物留下的痕迹如果不尽快清除，明日它所碰及你之处，便会有腐烂溃生的可能，这帕子你也不愿用，我这才逾越了。还望殷姑娘见谅。”

原来如此，殷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还残留着一股海水的腥臭味，想不到这妖物还有腐蚀之力。

她摆摆手，“无妨无妨，小事一桩。既然都是盟友了，不必为这些礼节所困扰。”

玄修指向十里巷的结界缺口处，“结界已破，我们可以进去了。”

这次的十里巷路程倒比刚才要快了一些，敢情第一次进去时踏入的是妖物做的幻境。

殷颜快速跑到第五间铺子前，指着牌匾问道：“这间脂粉铺的紫色招牌好看吗？”

玄修：“不好看，因为它不是紫色的，它是蓝色的。”

暗号成功匹配，这是真的玄修！

殷颜走在玄修前头，倒着步子边走边上下打量他。

“你刚才，是如何躲过那妖物附身的？”

玄修不答反问，“那你又是如何识破，那非我本体？”

殷颜摇了摇腰间的铜钱，得意道：“铜钱靠近灯穗时，会隐约摇晃，可刚才我在那妖物的身边经过无数次，铜钱都没有晃动过一次，那时我便觉得古怪了。”

“然后那妖物还说要我将牌匾的样式画下来，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玄修不可能没见识过她的作画功夫，连符印都可照着模子勾得歪七扭八的，更别提还要画出这复杂的牌匾样式。

又被她的胡说八道给逗笑了，玄修难掩笑意，“骇人听闻要是知道你会运用在此种语境上，怕是宁愿没有在话本上出现过。”

反正约莫是这么个意思，殷颜冷哼了一声，“我说是骇人听闻就是骇人听闻！”

谈笑间，青要楼的牌匾再次重现在眼前。

金黄色的牌匾间镶满了华丽的珠玉，“青要”二字更是由珍稀玉石打造，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此刻店内来往者众多，均是女子。

她们正在对着画中的图样挑选合适的衣裳，小到束腰上的一枚细扣，大到全身装束的比例图，都可在一幅幅画中尽数选购。

玄修观察了一刻，“走吧。”

殷颜迈出去的左腿又收了回来，“不进去吗？”

玄修：“青要楼不迎男客。”

殷颜本想向他提议女扮男装这个法子的，但是那涂掌柜眼睛利得很，怕是逃不过她的识破。

他们径直往前走，来到了第十五间铺子。

未到铺前，殷颜已对新店充满创作幻想，“首先呢我就要把这招牌给换成浅褐色的，然后呢我还要在这白墙多凿几个细孔……”

沉浸时有多快乐，破灭时就有多清醒。

殷颜看着眼前已装饰好的棺材铺，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那熟悉的往生铺牌匾正稳稳地挂在檐顶，还是那副老旧的样子，与其他铺子的新式模样格格不入。

她感觉脑子都干烧了，“我什么时候开的店啊？”

玄修上前一步，轻轻摸了下墙角的白灰，在指尖蹂捻几下，白灰的新鲜度还很高。

他再看了看牌匾上的落灰程度，开口道：“看着应是这两日开的店。”

殷颜看向手中的地契，确认标注编号的屋舍与眼前的往生铺位置一样。

“那是不是代表，我们已经在这幻境内困了两日了？”

玄修摇头，“幻境内不是论以天数，而是以时辰为构造。我们从子时跳到申时，这其中间隔了八个时辰，那这妖所施展的改朝换夕术法，应是遵循这个规律。”

“幻境之内的人和物，极有可能和幻境之外的重复。所以你这个店，是在幻境之外开的。”

殷颜逐渐明白了，“那我们如何能找到重回幻境之外的方法？”

玄修：“时辰相接处，结界会减弱，所以刚才我才能将你救出来。要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需得等到下一个时辰相接，那便是翌日辰时。”

殷颜谨慎地后退几步，“你刚才在十里巷口，明明说的是结界已破，你不是玄修！”

倏然狂风乍起，树叶纷飞，街巷人影再次消散无踪。

往生铺的牌匾轰然作响，几经拍打后竟朝着殷颜的方向狠狠砸来。

幸好殷颜早有准备，以妖血注入陨铁柄，短小陨铁柄在瞬间变成数尺长棍模样，旋转其间不断飞出淬毒棺钉，抵御一切来势凶物。

“又被识破了，看来不是只简单的妖啊！”那令人生厌的雌雄同体之音又出现了。

殷颜怒气冲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你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

她抬手催咒，额间的阴阳印隐有感应，泛出淡蓝色的光芒。

此时无数棺钉环于她的身侧，从暗黑纹路逐渐变为褐黄纹路，她一声令下，所有棺钉尽数冲之玄修命门。

“原是……一只……千年的巷妖！”穿透瞬间，雌雄同体挣扎嘶吼，玄修躯壳化为妖身本体！

殷颜这回看清楚了，鸟头鱼身，状如一个倒扣的茶壶，怪不得它能隐匿于茶铺间！

愣神片刻，锁魂链再次缠上了她的妖身，正急忙将她往外拖。

“玄修！我可以打死她！”殷颜拍打着锁魂链，咽不下这口气，她今日必能让这妖物伏诛！

玄修担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殷颜，它绝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快回来！”

神力的压制使她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物在面前苟延残喘。

正远离时，那妖物突然腾空而起，追着殷颜的身影不住地狂叫，这叫声略有些含糊不清，仿佛嘴巴被包住了一样。

殷颜死死地攥着陨铁柄，她就等妖物扑上来那一刻，将棺钉狠狠打入它的五脏六腑，她就不信这妖物还能这么耀武扬威！

“殷颜，闭上眼睛！”玄修严肃地发出指令。

她感觉身上的锁魂链束得更紧了，速度也加快了，狂风正从她裸露的皮肤上层层刮过，还伴有沙砾滚石要落入她的眼睛里。

玄修的话还是得听，她郁闷地闭上眼睛，耳朵听着那妖物靠近的声音。

咕咚咕咚，好似有咽东西的声音传出。

咕噜咕噜，好似有东西在嘴巴里动的声音传出。

好奇心真的会使人不要命，她半睁开眼睛，正巧看到那妖物张大嘴巴尽数把里面的东西倾泻而出！

殷颜拽紧锁魂链，大喊：“玄修！快点啊玄修！好恶心啊！”

打不过不要紧，被打死了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这么肮脏的东西一点都不可以沾到身上！

那妖物吐出的东西越来越多，悉数落在了殷颜的影子处，每一次都差一点溅到殷颜的衣裳，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只恨玄修不能再快点。

除了像呕吐物般肮脏的东西外，那妖物还吐出了些泥土掺杂的石头、辨不出颜色的珍珠。

眼看着这妖物最后一击即将落到殷颜身上，玄修顾不得收束锁魂链，穿透结界将她揽入怀中，带出了十里巷。

妖物离去前还恋恋不舍地盯着结界处，“竟还有个神使啊。”

十里巷外，殷颜猛地推开玄修，跑到安全距离后才开始重新打量他。

玄修也不上前，就这么明晃晃地站着，供她打量。

殷颜稍稍平复魂息过后，命令道：“那什么……把你的拾魂咒语给我背一遍。”

玄修乖巧背诵：“幽冥拾魂，随使渡灵。”

殷颜皱眉，“不对，应该是‘魂追魄逐念，冤苦情恨现。’”

玄修无奈地说道，“这是魂灯显现死者逝世前三日事件的咒语。”

很好，答案都对，这回应该是真的吧。

殷颜小心翼翼地上前，再次试探，“我们第一次谈论的话本是什么？”

玄修正视她的眼睛，“娘子，夫君的那个。”

好像不太对，殷颜又弹跳到了几尺开外的位置，“你再好好想想？”

玄修叹了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我们第一次谈论的话本，就是你叫我夫君，我叫你娘子的那个。”

“不是吃嘴巴的那个吗？”殷颜仔细想了想，底气有点弱了。

她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想起来了！对就是那个称呼，人间的称呼太复杂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白习从玄修的身后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说道：“殷姑娘记性不好，我们都能理解的。我可以给玄修作证，你们第一次谈论的话本就是他说的那样。”

断片不可怕，可怕是不仅有人记得，而且还嘲笑你不记得。

殷颜今日被耍已达最高值，她的怒气已经全然摆在脸上了。

她伸出魔爪扑向白习，“小鬼！你的嘴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缝上！”

经过玄修身边时，他伸出手抓住了殷颜的手。

殷颜扭头，“玄使君，你可不要引火烧身。”

玄修强制将她带到一旁，并将她稳固好，在她的身边贴上了三张止灵符。

“你的魂息有异，现在不可妄动，如果你不想被白习打趴下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

面子之争还得靠能力辅助，殷颜同意了。

当白习的傀儡丝穿进身体之时，她确实感觉到有股清新之气在经脉间涌动，抽离之时全身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月华吸收之下，傀儡丝的光泽仿佛又清透了些许，连接经脉时，并没有异象显现。

可玄修的皱眉就意味着，有坏结果的诞生。

“可有问题？”殷颜坐于止灵符环绕的光圈间，疑惑地问道。

玄修看着她身后隐约跳动的赤烟，一时间辨不出意图。

半刻钟过去了，殷颜有些不耐烦了，她试图从光圈中站起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下去了。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玄修，闹够了吗？”

玄修将符纸一一燃尽，那股赤烟跟着消失在了虚无中。

他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这棺钉内，为何会有黄土？”

殷颜解释道：“自西阴离开后便一直有了，而且我们现在要追捕的不是水系妖物吗？土正好克水。”

玄修继续追问道：“最近可有人问过你关于棺材铺的事情？”

虽不明所以，殷颜依然给他答案，“除了牙人以外，只有青要楼的涂掌柜问过。她问我能不能给她打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