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被你当做恋人对待 第9章 第9章 名为正常的表演

??杨栖岚从床上下来，双脚踩在地板上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哭过的许掬清，沉睡的许掬清，重量和温度都还残留在她的怀里，连同那些被泪水浸湿的、关于六年等待的破碎话语，一起压在她的神经上。

??“会试着像以前那样。”

??“下次想抱，提前说。”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陌生得像是别人的。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一种熟悉的、想要后退的冲动从脊椎升起。

??但她看着许掬清的眼睛，那里面太亮了，亮到让她无法开口说出别的话。

??她只能把那股冰冷的冲动，强行咽下去。

??是因为欠她的吗？

??还是……

??她说不清。

??只知道不能再让她哭了。

??“栖岚！”许掬清的声音像灌满了蜜糖，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我们快一点，下午的训练要集合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

??动作很快，很轻盈。

??拿衣服，换衣服，甚至哼起了歌。

??调子杨栖岚听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吵”。

??杨栖岚看着她的背影，头开始隐隐作痛。

??像有一根细针，在太阳穴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扎着。

??她也拿出自己的迷彩服，动作有些迟缓。

??衣服的布料粗糙，带着一股汗味。

??她机械地换上，每一个动作都感觉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精力。

??“栖岚，你脸色不太好，”林簌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温和而平静，“午觉没睡好吗？”

??杨栖岚回头看了一眼。

??林簌玉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拿着水杯，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簌玉的话语像小刷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扫过，不疼，但让人无端地烦躁。

??“没事，”杨栖岚摇头，避开她的视线，“睡得很好。”

??她说完，便不再看林簌玉，径直走向阳台去穿鞋。

??她能感觉到林簌玉的视线在自己背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背脊有些发僵。

??“走吧走吧！要去操场了！”许掬清已经穿好了鞋，跑到门口催促，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期待。

??她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拉起杨栖岚的手，而是站在一步之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一只等待主人示下的小狗。

??杨栖岚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那股熟悉的、想要后退的冲动，朝她走了过去。

??“嗯，走吧。”

??下午的太阳比上午更加毒辣，空气被炙烤得微微扭曲。

??教官的口令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下午的站位还是跟早上一样。

??许掬清站在最右边。

??但杨栖岚突然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

??上午没有的。

??洗发水的香，汗水的咸，还有那股淡淡的奶糖味。

??三种味道混在一起，像一团黏腻的雾，堵住了她的呼吸。

??所有的感官都在往她脑子里塞东西。

??塞得太满了。

??满到她什么都想不了。

??只能听口令，转头，抬腿，站直。

??机械地重复。

??训练的间隙，许掬清会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栖岚，你看教官的脸，是不是晒得像煮熟的虾子？”

??杨栖岚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嗯。”

??“还有前面那个同学，他的顺拐好搞笑，我刚才差点笑出声。”

??杨栖岚的嘴唇动了动，她想扯出一个微笑来配合，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最后，她只是又“嗯”了一声。

??每一个回应，都让她觉得很累。

??阳光、教官的口令、许掬清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混在一起，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嗡鸣。

??她的头开始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

??她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是在听着许掬清说话，然后点头，或者“嗯”一声。

??“休息十五分钟！”

??口令下达的瞬间，杨栖岚感到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下巴滴落在滚烫的地板上，瞬间蒸发。

??“栖岚！喝水！”

??一瓶水几乎是立刻递到了眼前。

??是许掬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自动售货机那里，又跑了回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冰水！”

??杨栖岚看着那瓶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说“谢谢”，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的手伸出去，接过了水。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接？她自己的水就在包里。

??但她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许掬清看到她接过水，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灼人，刺得她有些不舒服。

??杨栖岚感觉自己被那道光钉在了原地。

??她觉得……她不能犹豫。

??如果犹豫了，就是犯了罪。

??一种她说不清楚的罪过。

??她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水是冰的，划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缓解。

??“慢点喝！”许掬清在她旁边坐下，关切地说，“你出了好多汗。”

??杨栖岚放下水瓶，靠着不远处的树干坐下。

??许掬清立刻挨着她坐下，肩膀几乎要贴上她的。

??杨栖岚下意识地想挪开一点，但想起中午的承诺，又强行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她只能僵硬地坐着，任由那股滚烫的体温烘烤着她。

??“栖岚，你的脸真的很白。”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杨栖岚抬起眼，看到林簌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湿巾。

??“是不是有点中暑？我跟教官说一声，让你去旁边休息吧。”林簌玉说着，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杨栖岚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比她预想的要生硬一些，“只是热。”

??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点破她的状态不好。

??她正在努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事，林簌玉的这句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

??“我说了我没事。”杨栖岚打断她，语气更冷了一点。

??林簌玉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她将湿巾递了过去：“好吧，那你擦擦汗，会舒服一点。”

??这次，杨栖岚没有接。

??她摇了摇头：“不用，我有毛巾。”

??气氛凝滞了一瞬。

??杨栖岚的余光瞥见，身边的许掬清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看看林簌玉，又转回头看看杨栖岚，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杨栖岚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林簌玉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然后自然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笑了笑，说：“那好，你们休息吧，我去看看其他同学。”

??她转身离开，背影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

??杨栖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说不清的烦躁感却更重了，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于是她转过头，想对许掬清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正好对上了远处一道视线。

??是孙晓雯。

??她正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因为腿伤，被特许在那里休息。

??她离得很远，但那份担忧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她的眼神和林簌玉不一样，没有那种让她背脊发僵的穿透力，也没有那种让她想立刻避开的压迫感。

??只是一种小动物般的担心。

??看到杨栖岚望过去，孙晓雯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低下了头。

??杨栖岚收回视线，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但奇怪的是，在孙晓雯那道视线里，这份沉闷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暖意。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也不想去想。

??下午的训练在反复的“立正、稍息、齐步走”中缓慢地进行着。

??杨栖岚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身体里漂浮，一半在机械地执行着口令，另一半则在忍受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和耳鸣。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

??她甚至不知道训练是怎么结束的。

??当教官宣布“解散”时，她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周围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向食堂涌去，她被裹挟在其中，脚步虚浮。

??“栖岚！我们去外面吃！”许掬清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昨天就说好了的，我请客！”

??“就我们两个！” 许掬清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又扎了一下杨栖岚的太阳穴。

??她想说“不用了，就在食堂吃吧”。

??但她抬起头，看到了许掬清那双闪闪发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睛。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中午答应过她。

??拒绝的话……

??她不敢想。

??那个拥抱的温度好像还在，许掬清哭湿的肩膀也还很沉。如果现在说“不”……那算什么？

??她说不清，只觉得那会很糟糕。

??非常糟糕。

??“……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不是自己说出来的。

??校外的小餐馆里，灯光明亮，人声鼎沸。

??许掬清显然对这里做足了功课，她熟练地点了几样菜，都是记忆里杨栖岚爱吃的口味。

??“这家店的糖醋里脊超好吃！我替你尝过了！”

??“还有这个干锅包菜，跟我们以前画室旁边那家店的味道很像！”

??“对了对了，我还点了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许掬清像一只献宝的快乐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她详细地讲述着自己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来过几次，每次都点了什么，感觉哪道菜更符合杨栖岚的口味。

??杨栖岚坐在对面。

??她的身体在这里，意识却好像飘在天花板上，冷漠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自己点头，看着自己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微笑。

??她听见自己在许掬清说话的间隙，会问一句：“是吗？”或者“后来呢？”

??她的大脑像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隔开，许掬清的声音、周围的嘈杂、食物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她能看见许掬清的嘴巴在动，能听到声音，但那些话语的意义却很难进入她的大脑。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里脊。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但她尝不出好坏，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

??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没有任何食欲。

??她只是在执行“吃饭”这个动作。

??许掬清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像是被一种杨栖岚无法理解的巨大喜悦包围着，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的笑容从坐下开始就没消失过。

??她说的话，杨栖岚听不太懂，只觉得那些话语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我们”和“以前”。

??杨栖岚放在桌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解锁。

??屏幕的光有些刺眼。

??是两条信息。

??第一条来自孙晓雯：【栖岚，晚饭吃了吗？要多吃一点，你今天看起来很累。】

??简单、笨拙的几个字。

??胃里那团棉花似乎被什么东西极轻地拨动了一下。

??一直紧绷着的某个地方，好像也松动了一丝。

??那感觉……有点暖。

??很奇怪。

??但确实是暖的。

??她手指动了动，回了一个字：【吃了。】

??第二条来自林簌玉，就在孙晓雯那条的下面：【和掬清吃饭开心吗？看她今天下午很高兴。不过别光顾着说话，记得吃饭。】

??杨栖岚盯着林簌玉的信息，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林簌玉的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像什么东西被看透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烦躁。

??她没有回复林簌玉，直接将手机锁屏，放回了口袋。

??“栖岚？怎么了？”许掬清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停顿。

??“没事，”杨栖岚抬起头，重新聚焦视线，“你刚才说到哪了？”

??“哦哦！我说到我发现这家店的时候……”许掬清又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杨栖岚看着她，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出现细微的重影。

??她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吧。

??快点回宿舍。

??快点躺下。

??快点……一个人待着。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小时。

??杨栖岚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那根针，也跟着时钟的秒针，一下，一下，规律地扎着她的太阳穴。

??她数不清那根针到底扎了多少下，只觉得每一次咀嚼和每一次点头，都让那根针扎得更深一点。

??当许掬清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说“我们回去吧”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特赦令。

??她面前的饭碗里，米饭几乎没怎么动。

??但许掬清没有发现。

??从餐厅走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杨栖岚脑子里的混沌。

??许掬清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她走在杨栖岚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晚餐。

??“栖岚，下次我们去吃那家火锅好不好？我也去踩过点了！”

??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压力，让杨栖岚几乎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

??她的脚步越来越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去洗个澡。”

??一回到宿舍，杨栖岚立刻挣开了许掬清的手，用尽最后的意志力说出这句话。

??卫生间，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避难所。

??“好啊，那我等你出来我们继续聊……”

??许掬清的话还没说完，杨栖岚已经拿起了换洗衣物，摇摇晃晃地向卫生间走去。

??“栖岚……”

??孙晓雯的声音从床铺上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

??她不知何时下了床，站在过道上，看着杨栖岚。

??“你真的还好吗？你的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这是今天第三次，有人问她“还好吗”。

??杨栖岚的身体晃了一下，她背对着孙晓雯，无力地摆了摆手。

??“没事。”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她走进浴室，反手将门锁上。

??“咔哒”一声。

??门锁上了。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支撑着她身体的那股劲，也随着这声轻响，瞬间消失了。

??她靠在门板上，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坐到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渴求着新鲜空气。

??耳鸣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尖锐得像无数根钢针刺入大脑。

??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打开淋浴。

??她需要声音，需要有什么东西来盖过脑海里那可怕的轰鸣。

??冰冷的指尖颤抖着，好几次才拧开开关。

??哗——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水声很大，终于盖过了那尖锐的耳鸣。

??她靠着墙，开始笨拙地脱掉身上那件束缚了她一整天的、粗糙的迷彩服。

??手指却不听使唤，一颗扣子解了半天。

??她终于赤身**地站着，走进了那片温暖的水幕之下。

??热水冲刷着冰冷的皮肤，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一阵阵地刺痛。

??所有被她强行压抑下去的感官，在这一刻集体爆发、失灵。

??她感觉不到水的温度，听不清哗哗的水声，看不清眼前的雾气。

??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光线在视野里扭曲、旋转，最后缩成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点。

??身体变得很轻，又变得很重。

??意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拽着，坠入一片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触感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她沿着光滑冰冷的瓷砖墙壁，无声地滑落。

??咚。

??一声沉闷的、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被哗哗的水声完美地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