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雯视角)
??孙晓雯的心跳得很快。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蜷缩着抱着膝盖。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玩手机,只是担忧地望着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竖着耳朵,仔细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忘不了杨栖岚回来时那苍白如纸的嘴唇,和那双失去焦点的、空洞的眼睛。
??卫生间里淋浴的水声,一直没有停。
??哗啦啦……
??哗啦啦……
??已经响了很久了。久到许掬清都已经在床上躺下,抱着手机,嘴角挂着孙晓雯看不懂的、傻傻的笑。
??久到林簌玉都摘下了耳机,合上了那本厚厚的画册,靠在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声,成了宿舍里唯一的背景音。
??一开始,这声音还让人觉得安心,像夏日的雨。
??但现在,它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孙晓雯的心脏,一圈,一圈,慢慢收紧。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了……
??栖岚怎么还不出来?她今天看起来那么累,脸色那么差,会不会……
??就在这时,水声中似乎夹杂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咚。
??声音很轻,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被哗哗的水流冲刷得有些模糊。
??但在这相对安静的宿舍里,却足够清晰。
??孙晓雯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她看到,许掬清翻看照片的手指僵在了屏幕上,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她也看到,林簌玉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投向了那扇门。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那扇紧闭的、仍在流淌出水声的白色卫生间门。
??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那永不疲倦的水流声。
??“栖岚?”许掬清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门内,无人回应。
??哗啦啦……
??水声依旧固执地响着,像一首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慌的挽歌。
??“栖岚!你怎么了?!”许掬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冲到门口,用力地拍打着那扇冰冷的门板,“你说话啊!栖岚!”
??“砰!砰!砰!”
??敲门声在安静的宿舍楼道里回响,急促而恐慌,像擂响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孙晓雯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要跟着那敲门声跳出胸腔了。
??她想做点什么,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床板都在轻微地作响。
??“掬清,别怕。”
??林簌玉的声音响起,很轻,但异常镇定。
??她已经走到了许掬清的身后,没有去拉她,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最担心栖岚,所以你一定要在这里守着门,万一她醒了,能第一时间听到你的声音。”
??“我去叫宿管阿姨拿备用钥匙,我们分工合作,好吗?”
??“也别拍门了,再拍整栋楼都要来看我们宿舍了。”
??这番话像带着某种魔力,许掬清那疯狂拍门的动作真的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林簌玉,语无伦次地说:“对,对!钥匙!你快去!快去!”
??林簌玉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转向了床上的孙晓雯。
??“晓雯,”她的声音依然温和,但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给陈老师打电话,告诉她这里的情况。说话的时候尽量冷静,别让老师太担心,好吗?”
??“我……我……”孙晓雯想说“我害怕”,想说“我不敢”,但对上林簌玉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她只能哆哆嗦嗦地点头,“好、好的……”
??林簌玉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出了宿舍。
??宿舍里只剩下许掬清和孙晓雯。
??许掬清没有再拍门,她只是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栖岚……你别吓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的……你出来啊……”
??她的哭声压抑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孙晓雯的心上。
??孙晓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划了好几次才解开手机锁。
??她找到了班主任陈老师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拨了出去。
??“喂……陈、陈老师吗?我、我是孙晓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她记着林簌玉的话,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点。
??“我们宿舍的杨栖岚……她在卫生间里可能有点不舒服……我们敲门她不回应……对,里面有水声……嗯……好的好的,我们等你!”
??挂掉电话,孙晓雯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看着靠在门边、已经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许掬清,第一次鼓起勇气,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学着林簌玉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许掬清的后背。
??“别、别怕……”她小声说,“老师……马上就来了……”
??许掬清却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一样,猛地打开她的手,回头冲她吼道:“你懂什么!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栖岚就不会……”
??孙晓雯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桌角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但她顾不上疼,只是害怕地看着许掬清。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簌玉带着宿管阿姨和陈老师跑了过来。
??“就是这里!老师,栖岚在里面!”许掬清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刻扑了过去。
??宿管阿姨拿出备用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几下,眉头紧锁:“不行,从里面反锁了,钥匙打不开!”
??“让开!”陈老师当机立断,“我来踹门!”
??“砰”
??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了。
??热腾腾的、白色的水汽像怪兽一样从门里喷涌而出。
??孙晓雯站在最后面,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杨栖岚**着身体,蜷缩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像一条搁浅的、濒死的鱼。
??水还在从花洒里哗哗地流下,冲刷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
??她的眼睛紧闭着,一动不动。
??“啊”许掬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冲。
??“别动她!”林簌玉反应极快,一把从后面死死抱住许掬清,同时对其他人喊道,“快关水!拿浴巾过来!”
??宿管阿姨手忙脚乱地冲进去关掉了水阀。
??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许掬清疯狂的挣扎和哭喊。
??孙晓雯也像是突然被唤醒,立刻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最干净、最厚的大浴巾,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她跑到门口,看着被林簌玉禁锢住的许掬清和地上不省人事的杨栖岚,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浴巾递给谁。
??“给她盖上!” 林簌玉在与许掬清的角力中,艰难地回过头,对孙晓雯下达了清晰的指令。
??孙晓雯在听见命令后愣住了,她……给杨栖岚擦身体吗?
??“还愣着干嘛,你想看栖岚一直这样吗!”身后又传来林簌玉的声音。
??孙晓雯捏了捏手里的浴巾后,便立刻绕过两人,冲进卫生间。
??她看着地上脆弱不堪的杨栖岚,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咬了咬牙,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用颤抖的手将柔软的浴巾展开,轻轻地、笨拙地,盖在了杨栖岚的身体上,然后开始机械地、小心地为她擦拭着暴露在外的手臂和腿。
??在孙晓雯进行擦拭的同时,林簌玉依旧死死地抱着许掬清,“你现在过去只会添乱!你想让栖岚再出点别的事情吗?冷静点!”
??这句话似乎起到作用了,许掬清的挣扎力度小了一些,但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哭喊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一直站在门口,同样被眼前景象惊住的陈老师,此刻终于从刚才的事情中完全回过神来。
??作为班主任,她立刻接管了现场的指挥权。
??“林簌玉,你做得很好,继续稳住许掬清的情绪!” 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老师特有的、能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我已经在来的路上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在场所有慌乱的心都稍微安定了一些。
??陈老师快步走进热气弥漫的卫生间,她没有直接去碰杨栖岚,而是先蹲下身,用手背试了试杨栖岚额头的温度,又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呼吸和脉搏。
??确认还有生命体征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然后精准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用浴巾包裹着杨栖岚的孙晓雯身上。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陈老师的语气严肃而温和。
??“我……我叫孙晓雯……”孙晓雯被老师突然点名,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晓雯,你现在听我说,”陈老师的指令清晰而具体,“去杨栖岚的衣柜里,找一套最干净、最保暖的衣服出来。
??然后回来帮她穿上,在医生来之前,绝对不能让她着凉,能做到吗?”
??“能!能做到!”孙晓雯像是领到了最重要的任务,立刻点头,一瘸一拐但动作迅速地爬起来,用最快速度跑向杨栖岚的衣柜。
??在孙晓雯找衣服的时候,陈老师又转向宿管阿姨:“阿姨,麻烦您现在马上去楼下,清出一条通道,引导医护人员以最快速度上来。
??另外,疏散一下楼道里看热闹的学生,别让他们堵着路。”
??“好的好的!”宿管阿姨也立刻行动起来。
??短短一会,在陈老师的调度下,原本混乱的现场变得井然有序。
??这时,孙晓雯已经抱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厚衣服跑了回来。
??她再次跪在地上,在陈老师的指导下,和老师一起,极其小心地为被浴巾包裹着的杨栖岚穿上了干爽的衣服。
??这个过程,孙晓雯的手一直在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杨栖岚的脸,只是机械地、虔诚地完成着手上的动作。
??担架很快被推了过来。
??在大家的协助下,杨栖岚被七手八脚地抬了上去。
??在杨栖岚被抬上救护车后。
??许掬清终于挣脱了束缚,坚持要跟车。
??她挤在担架边,一路紧紧握着杨栖岚冰冷的手,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上。
??她把杨栖岚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栖岚……对不起……”
??林簌玉则陪同陈老师,坐在前面,向随车的医生简洁而清晰地复述着杨栖岚今天的所有情况。
??孙晓雯被老师要求留在宿舍,理由是她的腿不方便,而且宿舍需要有人留守。
??她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救护车的灯光闪烁着远去,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晚风吹来,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冷得直发抖。
??她慢慢地走回宿舍,看着那扇被踹坏的、孤零零挂在那里的卫生间门,和满地的狼藉,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好长,好冷。
??……
??(杨栖岚视角)
??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杨栖岚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很刺鼻,但让她感觉到了真实,将她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强行拉了回来。
??身体很沉,像不是自己的。
??那些混乱的、被移动的破碎记忆还没有完全退去。
??在这种极度的混乱中,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林簌玉。
??她正拿着一本画册在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合上画册,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微笑。
??“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杨栖岚混乱的思绪上。
??“医生说你只是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没什么大碍。”林簌玉说着,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已经输上液了,你要是想的话,今晚就能回学校。”
??她自然的解释着一切。
??杨栖岚看着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好像无论发生什么,林簌玉都知道该怎么做。
??所有混乱的事情到了她那里,都会变得井井有条。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林簌玉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将病床的摇杆调高了一些,让她能半坐起来。
??然后她端过一杯温水,把吸管小心地凑到她的嘴边。
??“慢点喝。”
??杨栖岚顺着吸管,喝了一小口水。
??温热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但随即是久违的舒缓。
??她又喝了两口,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靠在床头,看着林簌玉。
??看着这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看着她眼里那份恰如其分的关切,看着她所有“完美”且“正确”的举动。
??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这种感觉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包裹着。
??一种名为“被拯救”的复杂情绪。
??她想开口说“谢谢”,但又觉得这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太轻了。
??也或许……是太重了。
??接受这份沉甸甸的“拯救”,意味着某种她不想面对的亏欠。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看向病房那扇紧闭的门。
??门外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掬清她……被我劝回去了。”林簌玉仿佛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开口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顿了顿又说:“她今天吓坏了,哭得太厉害,眼睛都肿了。我好不容易才劝她先回宿舍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来。这里有我守着,你放心。”
??这番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体贴。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在杨栖岚听来,却像是在她面前画出了一幅对比鲜明的画——画的一边,是哭泣、慌乱、需要被安抚的许掬清;而画的另一边,是冷静、可靠、正守在这里的她自己。
??这个念头让杨栖岚很不舒服。
??但她无力反驳,因为面前的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她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扇门。
??一种比疲惫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她的心上。
??“别想太多了。”林簌玉坐回床边,重新拿起那本画册,随意地翻着,“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我已经帮你跟陈老师请好假了,明天的军训你可以不用参加。”
??这个消息,是今晚唯一的好消息。
??杨栖岚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林簌玉翻到一页,停下,然后将画册转向杨栖岚。
??“你看,是莫奈。”
??画上是睡莲,色彩朦胧,光影交错,水面上的光和天光融为一体,宁静而又充满了流动的生命力。
??“我总觉得,”林簌玉看着画,声音很轻,“你的《绿野》,和他的画有点像。”
??“不是技法,是感觉。”
??她转过头,看着杨栖岚,眼神深邃得像一汪湖水。
??“我总觉得,这幅画很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有点孤独,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
??她用的是不确定的语气,像是在分享一个不成熟的观后感,却又精准地刺中了靶心。
??杨栖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孤独。
??这个词从林簌玉口中说出来,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错觉。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警惕。
??“你……”她想问“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我自己也常常感到孤独吧,”林簌玉却像是在自言自语,抢先一步给出了一个完美的、无法反驳的答案,“所以看到相似的画,就会忍不住多想。”
??她笑了笑,合上画册,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输液瓶。
??“快输完了,我去叫护士,你躺着别动。”
??她转身离开,留给杨栖岚一个带着神秘的背影。
??杨栖岚靠在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脑子里一片混乱。
??林簌玉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被理解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比许掬清的眼泪更危险?
??她说不清。
??护士进来拔掉了针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补充营养的话便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杨栖岚一个人,她靠在床上,身体的虚弱感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来。
??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医院这种环境带给她的压迫感。
??消毒水的味道、白得刺眼的墙壁、过于安静的氛围……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自在,像被关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浑身都不对劲。
??她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可以拉上床帘隔绝一切的空间。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林簌玉走了进来,看到杨栖岚靠在床头发呆,她走过去,然后轻声问道:
??“是不是觉得这里不舒服?”
??杨栖岚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又被她看穿了。
??她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但看着林簌玉那双眼睛,她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嗯。”她轻轻点头,“我想回宿舍。”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好。”林簌玉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
??她点了点头,给了杨栖岚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去跟陈老师说,你等我一下。”
??林簌玉说着,便转身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被关上,但并没有完全隔绝声音。
??杨栖岚能隔着门板,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的对话声。
??她听到了林簌玉的声音,很平静,很有条理:“……老师,栖岚她坚持想回去……对,情绪不太好,很排斥医院的环境……”
??然后是陈老师有些犹豫和担忧的声音:“……这怎么行?留院观察最稳妥……”
??接着,林簌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词句,但杨栖岚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在极力说服和做出某种担保的语气。
??“……您放心,我会整晚看着她……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您……”
??“……宿舍离得也近,万一……”
??对话声持续了几分钟,中间还夹杂着陈老师的叹息和反复的确认。
??杨栖岚靠在床上,静静地听着。
??她不知道林簌玉到底对老师承诺了什么,只感觉到,那个在自己听来无比困难的“请求”,在林簌玉那里,正被有条不紊地、以一种令人信服的方式,变成一个“合理的方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对话声停了。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林簌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和的微笑,她朝杨栖岚轻松地眨了眨眼:“陈老师同意了。”
??那一刻,杨栖岚看着她,心里那股名为“被拯救”的复杂情绪,变得更加浓重。
??“陈老师在外面等你,她开车送我们回学校。”林簌玉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扶着杨栖岚下床,“慢一点,别碰着。”
??坐上陈老师的车,一路无话。
??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的光影在杨栖岚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车在宿舍楼下停稳。
??陈老师没有立刻让她们下车,而是转过头,语气严肃地对后座的林簌玉和杨栖岚说:
??“林簌玉,今晚就拜托你了。有任何情况,哪怕只是杨栖岚脸色不对,都要立刻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可以,听到了吗?”
??“好的老师,您放心。”林簌玉认真地点头。
??然后,陈老师的目光又投向后视镜,看着镜子里的杨栖岚:“栖岚,你自己也要注意,有任何不舒服,千万不要硬撑,别让关心你的同学和老师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老师。”杨栖岚轻声回答。
??“好了,快上去休息吧。”陈老师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下车了。
??林簌玉打开车门,扶着杨栖岚正准备下车。
??“哎,等一下!” 陈老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向后备箱。
??杨栖岚和林簌玉都有些困惑地站在车边。
??只听“咔哒”一声,后备箱打开了。
??陈老师从里面抱出来了一箱牛奶,有些吃力地把它放到后座上。
??“这个你们俩拿着。”陈老师拍了拍箱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人送的,我也不爱喝。杨栖岚你这次晕倒就是营养没跟上,正好拿回去每天喝一瓶,补补身体。”
??林簌玉立刻微笑着说:“老师,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拿着!”陈老师不容分说地把牛奶往她怀里一推,“就当是老师的命令了!还有你簌玉也一起喝,陪床也辛苦了。行了,快上去吧,都早点休息!”
??说完,她便关上后备箱,回到了驾驶座,朝她们挥了挥手,发动车子离开了。
??林簌玉抱着那箱沉甸甸的牛奶,脸上依然是得体的微笑。
??而杨栖岚看着那箱牛奶,和身旁应对自如的林簌玉,心里那股熟悉的、想要后退的闷堵感,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强烈。
??她想起了那条笨拙地发来的短信:【晚饭吃了吗?要多吃一点】。
??又想起了在意识模糊中,那只紧紧攥着她、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手。
??那些关心,有的笨拙,有的炽热,有的让她想逃。
??而老师的这份关心,是另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
??它很直接,很淳朴,不带任何让她感到复杂和需要猜测的附加情绪。
??她看着林簌玉扶着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那箱牛奶。
??第一次,她没有立刻去想“我又欠了人情”,而是产生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念头:
??原来,不是所有的关心,都那么令人窒息。
??有的,好像……也还好?
??这个念头让她的大脑更加混乱,她索性不再去想。
??两人沉默地走上楼梯,空旷的楼道里只有她们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晚风从楼道窗户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在走到宿舍门口,林簌玉正要拿出钥匙开门时,杨栖岚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身旁一直沉默地、稳稳地扶着她的林簌玉,看着她怀里那箱沉甸甸的牛奶,喉咙动了动。
??“林簌玉,” 她轻声开口,“谢谢。”
??这两个字说出口,比她想象中要艰难,也比她想象中要……轻松。
??林簌玉闻声,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保持着背对杨栖岚的姿势,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才缓缓转过身。
??杨栖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用一种比平时更轻、更低的声调说:
??“栖岚,你是不是觉得……欠了我什么?”
??这句话问得太直接了,杨栖岚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簌玉仿佛没有期待她的答案,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
??杨栖岚看到,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我知道,对你来说,接受别人的好意,是一件很有负担感的事。”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叹息,“你一定在想,该怎么还给我,对不对?”
??杨栖岚沉默着,但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不需要你的谢谢,”林簌玉说,“那种口头上的东西,太轻了。而且,让你一直背着这份‘亏欠’的感觉,对你的身体恢复也不好。”
??“所以,”她停顿了一下,“不如这样吧。”
??“等你身体好了,有灵感的时候,为我画一幅画,好吗?”
??杨栖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林簌玉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用像《绿野》那么完整,一张简单的素描,或者一张素描稿都可以。就当是你把这份‘感谢’和‘负担’,一次性地、全部地,画在这张纸上,然后交给我。”
??“这样,你就‘还清’了。”
??“我们之间,就两不相欠了。”
??林簌玉最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两不相欠”……
??杨栖岚听到这四个字,身体里某个地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警报声,在她大脑里尖锐地响起。
??她看着林簌玉那双在月光下带笑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
??像……像一张看不见的、正缓缓收紧的网。
??而那句“两不相欠”,就是网中央最甜蜜的诱饵。
??她想后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但双脚却像被什么东西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怎么样?”林簌玉歪了歪头,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的期待,“这个提议,你应该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