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靖和常苘赶到审讯室的时候,气氛有些肉眼可见的沉重。
她走进监听室,瞥了眼正在隔壁审讯的澹台禾,大略扫了一圈,笑道:“看来情况不妙?”
“我们跟清洁公司的管理一起查了记录,”裘梧靠在一旁,看着镜子一边是审讯李岩的任盛华,紧皱眉头,“没有能证明是公司叫他去小区的证据。”
池田靖眼神一沉。
“他说是公司电话口头告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去了。”裘梧又说,“但是我们从公司系统里查不到相对应的通话记录。”
李岩负责小区的垃圾处理,和门管都很熟。如果他穿着正经的工服说公司要求查垃圾,一般来说就直接给进了。
好不容易叫池田靖这个小太阳打破的冰冻气氛又重返,跟在她身后的常苘开口:“看来他的嫌疑很重。”
说着把腋下夹着的文件递给竹昱,“这是勘检那边给的报告,”他沉声说,“我们在麻袋上提取到的指纹。”
“做对比了?”竹昱翻开文件夹,问。
“做了,”常苘语气深沉,重重叹了口气,“和李岩的右手大拇指匹配。”
闻言,竹昱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而望向单向反射镜里,被任盛华盘问的焦头烂额的李岩。
“现在过来还有一件事,最新找到了一颗头骨。”
*
二队余阎骂骂咧咧的接过了看管李岩和清洁公司的对接工作,看着竹昱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钻进了越野飞驰而去。
“横江大桥的岸边,”常苘的车跟在任盛华后面,语音从耳机里传出,“被钓鱼佬给看见的,报了警。”
横江大桥,一道横江东西走向,隔开了整个市区。
脑袋是在岸边搁浅了,今早被出来钓鱼的鱼友发现的,当即便报了警。
池田靖啃着刚刚百忙中抽出两分钟冲到路边买的两个包子,鼓着腮帮子无奈道:“……这凶手是真的不嫌累啊!”
“ta是杀了什么千金还是少爷啊?”任盛华开着车,一边发牢骚,越野在刚刚过去的早高峰的路段上飞驰,“这丫的真是劲儿大!”
竹昱一言不发的看着手里痕检今日凌晨出的资料,在麻袋的封口处采到的指纹。
因为麻袋材质特殊的原因,布料本身并不能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封口处的绳布是纤维丝的,正好留下了这枚指纹。
这么看,李岩的嫌疑重大。
忽然一只拿着一塑料袋提的两个肉包子的手伸到她面前,挡住了视线。
“你的,”背后传来池田靖的甜甜的声音,笑道,“早餐。”
竹昱回头看了看已经吃完两个包子的池田靖,缓缓开口:“不了,谢谢。”
“……据说那颗脑袋被泡的挺重口的,”裘梧解释道,“你不怕等会儿吐了?”
“我不会,”池田靖把包子塞回包里,“但是早上不能不吃饭啊!你们四个的早餐我都买了,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吃呗。”
竹昱挑挑眉。
*
辅警已经把警戒线拉了起来,不远处三两个带着太阳帽的男子正和警察交谈着。竹昱踏着黑皮靴,溅起的泥点子斑斑的留在了鞋上。
她拉开警戒线,身边跑来一位辅警:“竹队。”
“嗯,”她淡淡应下,“怎么样?”
“情况不怎么好,”辅警说,“我们是早上7:46接到的报案,尸头因为长时间闷在塑料袋里,又渗了水,这么热的天,已经形成了巨人观。”
常苘的车驾着法医和勘检警察随后赶来,他拎着箱子,一边赶过来,手上套着手套:“估计是搁浅到这里的。”
池田靖跟在后面,双手插兜,脑袋跟个鼓风机一样到处乱看,俨然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样。
竹昱走过去,一边带着口罩:“看什么呢。”
这几天G市没有雨,抛尸现场除了报案人踩出的脚印没有别的了。
池田靖的目光从泥泞的岸滩越到左手边的横江大桥,再飞到正面宽阔的河道上。
“哎,”她眼睛依旧是失神般的盯着前面,喃喃道,“你说从大桥上扔一袋子肉下来,”她的手指指着远处的桥上,“然后要搁浅到这儿,”手指又移到不远处被画起来的标点位,“可能吗?”
“可能。”竹昱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回答,“大桥伫立处的水流不算湍急,如果要搁浅也是有概率的。”
池田靖不予置否,叉着腰往尸头处走:“来吧,看看主人公。”
竹昱在去的路上娴熟的把口罩带好,却看见池田靖依旧是像之前一样,带个手套就要冲。
“不恶心?”她今天早上才吃过饭。
“嗯?”池田靖转过头,眨巴眨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露出小小的梨涡,“不难受,”她蹲着,后半句说的很轻,“你要是天天出入这种地方就不会有这样的反感了,哪怕是生理上也是。”
看着因密封在透明的未抽空气的真空袋里,却因为没有完美密封渗水加温度导致的巨人观的脑袋,常苘没有被口罩遮住的眼睛露出了不堪重负的神色。
“叼……”他咒骂一句,“这玩意儿真要开吗?”
哪怕是现在没有完全开封,因漏气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已经让不少非专业人士退避三舍了。
常苘担忧的回头看了看:“老竹,我怕现在打开,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竹昱带着口罩,双手抱臂站在一部远外处,“叫老郭过来把痕检做了,尸块先这么带回局里开。”
*
“……”
三个人站在解剖台前,谁都没说话,面色都不太好。
终于,这样诡异的氛围在常苘响亮的一声“呕”中打破。他转过身弯着腰,闭眼努力把空空如也的反胃压下去。
头骨是完好的,可除了骨头,其余的组织已经面目全非。
蛋白质已经腐烂成半液体状,软组织像史莱姆挂在骨头上,毛发被分解软化,像线面一样糊在这堆不可名状物上。塑料包装袋已经拿掉,整颗头的味道像是一百只浸了醋的臭鼬同时放屁。
同时因为密封的较好,腐生性蚊虫没有寄生,没有了蛆虫生长速度的判断,时间推算就变得不准了起来。
“能肿到面目全非的程度,没个半个月也有十天了吧?”池田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皱了皱鼻子,“还有别的么?”
这种程度的腐烂已经看不见尸斑了。
常苘发愁的看了看,又无力又绝望:“拿骨相做侧写吗?但是这个臭味,哪个侧写师能忍受的了啊。”
池田靖闻言,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带着手套直接上手掰开了尸体的嘴。
“嗳别!”
常苘正要阻止,可为时已晚。
尸体高度腐烂后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内部更为封闭的狭小环境,下颌被掰开,腐化的软烂的舌头喷出来,口腔内的腐气在被掰开的瞬间冲进整个剖尸房,比这脑袋更冲的气味导弹轰炸了整个空间。
竹昱眉头一皱,肉眼可见的眼眸里的生理性排斥让她不禁后退两步,颈部的青筋瞬间暴起,闭眼呈忏悔姿势。
“呕咳咳咳咳!”
常苘实在是违背了超高的职业素养,转身仰头也忏悔了一会儿,被迫让鼻子适应这个恶臭味,回头看见副队长面对着脑袋,目不转睛。
“找到了!”
池田靖猛地回头,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喜悦,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星光熠熠,嘴角高高扬起:“看!”
常苘低下头,在池田靖掰开的尸头嘴里看见了令她兴奋的东西。
一颗假牙。
常苘瞬间认真,拿过口袋里的小手电,两个脑袋挤在散发着死老鼠味儿的尸头上仔细地观察着。
“全瓷假牙,位于上颌右侧第二磨牙处。”常苘瞪大了眼睛,口罩下闷闷的声音沉着的传出,“根据款式和表面磨损程度,大概判断用了两年以上。”
“全瓷假牙美观,耐用度高,生物相容性好。”池田靖直起身子,脸色因为这恶臭味儿不禁发白,“但是因为价格偏贵,所以一般人不会选择用全瓷做磨牙,而是合金材料。”
说着她看向身后的竹昱,后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一般正规医疗机构在植牙方面都会有记录。”池田靖笑笑,摘了手套洗了手。
“所以,去查查G市有头有脸一些的医院或者大型诊所、美容医院之类的,像这种愿意在后磨牙上花大价钱的,应该不多。”
*
池田靖从鉴定室出来,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下楼溜达一会儿。
在高度腐烂的尸体面前呆了这么久,要是这么直接回去审人,李岩不是被吓死的,而是被熏死的。
竹昱看着先一步下楼的池田靖,掏出手机给任盛华发了个信息。
池田靖站在门外院子里,乖巧的跟扫地阿姨打着招呼,实在是手痒,正想摸一根烟解解压。
“尼古丁的危害可不止是肺。”
声音一出,池田靖吓得手一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的宽窄遗产,毫无意料的掉了。
但是它并没有掉在地上,一只手从她侧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伸出,精准的接住了那支烟。
因为侧弯身接住了那根烟,竹昱的另一只手为了平衡自然的扶上了池田靖另一边的肩膀。
她直起身子,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支烟:“高血压、心脏病、脑血栓,你这样抽的频率不到三十岁就白肺了。”
池田靖脖子有些僵硬的向旁边的那人转了转,目光所及只是那只骨节分明,指节修长但是不免布满薄茧的手,指甲修得圆润,拿着那支细长的白棍,悠闲又玩味般的转着。
竹昱仔细地看了一遍手里的烟,牌子还算不错。
见着许久那人不说话,她终于把眼神放在了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池田靖身上。
“怎么?”
池田靖的下颌收的有些紧,听见她这么说仰头抬眼看了眼,“竹队,”她抬手拍拍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什么时候对烟这么感兴趣?”
竹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把那支宽窄递回给她。
“并不。”她的声音有些冷,“我跟你都在这里吹风,还打算抽烟?”
“我以为您不会下来了呢。”池田靖笑笑,把烟塞回去,揣着兜说,“您觉得李岩嫌疑大吗?”
“嗯。”竹昱习惯性的双手抱臂,左脚勾着重心主要支撑着的右腿,“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可是从监控中看,李岩当晚进入时的体型没有过于异常,动捕分析没有问题。”池田靖沉声道,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我们在他的手机里确实找到了通话记录,只是跟公司无法对接。”
竹昱没有说话,骄阳打在梧桐叶上,丁达尔效应折射出光的形状。
“确认偏误[注]。”
池田靖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扯着自己衣服闻了闻,笑道,“走吧回去继续工作了——怎么办竹队,人丁不够,这次查假牙的活儿又抛给余队?”
竹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叫小裘和任哥审人,我跟澹台把假牙的线索查一下。”随即又说,“那你干什么?”
“我?我摆烂啊!”池田靖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小小的梨涡挂在嘴边,胶原蛋白鼓起来的脸颊显得调皮可爱。
竹昱垂眸乜着她,一挑眉。
池田靖见好就收:“不不不,开玩笑的。我查了查监控,发现了一些异常。”
“嗯?”
“不是惠普新区的监控,”池田靖说,“是汤臣一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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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心理学中,人们倾向于寻找、解释和记忆信息以证实自己先入为主的观点或信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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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