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而生 第25章 手机

方晓生的头靠在车窗上，怀里抱着两部新手机。

窗外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天边的云却在慢悠悠地前行。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他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想要的智能手机，就这么拿到手了。

他清楚地记得出发前爷爷殷切慈爱的眼神，也亲眼见到商场里小杨哥努力讨价还价的模样，这些大多数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深刻感受到爱的传递。

他该怎么做，才能不辜负爷爷和小杨哥对他的期待。

再贪心点，他怎么做才能去回馈、报答。

虽说已经见识过商场里价格的昂贵，但看到手机几千块钱的价格，心还是会为之一震。

学习，真的能改变命运吗？真的可以让他不再为贫穷苦恼吗？

他可以一个劲地学，只求以后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想啥呢？小方同学？买了新手机不高兴吗？”小杨哥开着车问方晓生。

方晓生迟钝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又在思考有的没的了，真是徒增烦恼。

他拼尽全力就行了，脚踏实地地学习，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

一步一步来，在眺望未来时，活在当下。

很简单的道理啊。

想通后，他露出腼腆的微笑：“高兴，我很高兴。”

“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咋啦？怕手机影响你学习？”

“嗯，是有一点担心。”

“手机这东西，确实是把双刃剑。但是你自制力比大多数人都强，肯定能用好！猛猛学就完事了！”小杨哥抑扬顿挫的语气像在讲话剧，让气氛变得欢愉。

方晓生抿嘴偷笑，他觉得小杨哥说话很有意思，跟着重复：“好，我猛猛学……”

但是在拥有手机的第一天，方晓生便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他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上午，仍觉得自己摸不到手机的“门道”。

掌握基础的用法，熟悉??各个功能键位，然后是下载软件……

对他而言，手机软件真的太神奇了。

背单词的，学习古诗文的，讲时政的，做笔记的，甚至是模拟理科实验的都能找到。

有些软件要交钱充会员，他充不起，就用不了。

他把手机放在课桌中央，像研习课本一样仔细挖掘手机的用处和价值，端坐的姿势显得格外虔诚。

方晓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利用手机学习确实可以提高效率。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他真的能用好手机吗？

放下手机总觉得意犹未尽，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对，他要注册社交账号，添加陆雪宁为好友……

方晓生不熟练地点击着屏幕，一步步跟着流程来，生怕自己哪里搞错了、信息填错了，颇有种做题的紧迫感。

凡事都有第一次，没有引路人的情况下，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愚笨。

操作了一番，终于注册成功了，他立马把□□、微信账号都发给了陆雪宁，发完后心中又开始忐忑：

“这么直接发过去会不会很没礼貌？”

“是不是应该我主动加小陆？”

“小陆看到我的短信了吗？回我了吗？加我了吗？”

方晓生在短信和软件的界面来回切换，看到添加好友的小红点，焦急的心才感到一丝慰藉。

他立马通过好友申请，通过的下一秒，消息提示声响起，音量大得让他一惊，赶紧调低音量，好像自己在做什么不光彩的事。

小陆先是发了几张图片，是她画的素描山水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一人撑着一叶轻舟。

方晓生感受到内心的宁静。

他不是画家不会作画，也不是艺术家不懂鉴赏，但他能感受到画画的人想要传递的情感。

“很美，很有意境。”方晓生打字回复，不敢怠慢。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谁画的。”陆雪宁还发了个调皮的表情包。

这让方晓生开始想象她现实做这个表情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方晓生忍不住微笑，也发了张图片过去，是他用新手机拍的一张蓝天白云。

“你看那团云，像不像你喜欢的猫咪老师？”方晓生并不是在套近乎，只是那天刚买完手机走出商场，一抬头看天，恰好看到了那团云，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陆雪宁说的猫咪老师。

他很想分享那一刻天色的美丽，还有拥有新手机的喜悦。

他好像对一个人产生了卑微的执念。

期待那个人的回复。想知道那个人在做什么事情，渴望和那个人有更多的交流和沟通……

但这些心绪对于十几岁的年纪、学生尤其是好学生的身份来说，是大人眼中的“禁忌”，是不应该、不允许、不能够出现的。

“现在更像了！你拍的云真好！”陆雪宁在照片上勾画了面部的表情和身上的纹路，“猫咪老师”更生动形象了。

方晓生点开照片，放大观看，手指描摹着陆雪宁添加的痕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灰扑扑地前进，好不容易有一束不刺痛的光把他照耀，他不想放弃，不想失去。

第一天加上好友，他们就聊了很多很多。

一开始方晓生还想着斟酌语句，聊着聊着发现根本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即使是见不到人，他也依旧能被陆雪宁的开朗所感染。

和陆雪宁说话，从心就好，他也早就卸下了防备，对陆雪宁敞开了心扉。

陆雪宁还为他画了一个简单的头像，黑色线条勾画出他在读书写作业的模样，正下方还有个雪花的logo，小陆说是她作为画师的签名。

方晓生很开心小陆为他画了头像，他换上后感到十分满意，甚至点开自己的资料卡反复观看。

“小陆，谢谢你为我设计头像。”这样让他觉得自己和陆雪宁建立了某种深刻的联系。

“嘿嘿，小意思小意思～你喜欢的话以后我给你多画几个！”陆雪宁的表情包大都是嬉皮笑脸的，方晓生却看得心情舒畅。

他第一次觉得“以后”这两个字很美好。

月高挂，夜已深。

互道晚安后，方晓生躺在床上开始预想未来。

他会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要带爷爷出去旅游……

分出一部分钱，给小陆买一份像样的礼物……

然后好好存钱，买套新房子……

如果可以的话，小陆愿意的话，他想把小陆算进以后的规划……

可是现在才高一，等毕业的时候，在告诉小陆自己的心意可以吗……

要是小陆不愿意怎么办，那当朋友也行，不管两人关系如何，他都真心实意地祝福小陆……

临近过年，外出务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到村里，整个村都洋溢着团圆、喜庆。

方晓生有时候还能见到久别重逢的家人，抱在一起，抱着抱着就哭起来的场景。

方晓生为他们感到高兴，他们终于见面了，回到了自己亲人的身边，可以拥有一段安详舒心的小团圆。

方晓生也感到迷茫、无助，他家里只有爷爷，体会不到一大家子的热闹，不知道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嘻闹是什么滋味。

虽然有时候邻居串门会来拜年，但他们不会久留，只是匆匆的过客。

冷清的家，爷爷是他唯一的倚靠和温暖。

每年他都会陪着爷爷守夜，当然守夜只是象征性守守，他和爷爷每次过了十二点就开始打哈欠，困的不行就直接睡觉。

别人闹闹腾腾欢欢喜喜，他们这边安安静静。

他们家是不一样的，或许是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有时候邻居会邀请他和爷爷到自己家吃年饭。

左右不过添两双碗筷，人多还热闹，更何况尊老爱幼是他们村的传统美德。

爷爷是喜欢热闹的，每次都不会空手去别人家，还会带上红包给小辈们发。

邻居也会给他发红包，数额总比爷爷发出去的多一两百。

他每次道谢后心里都会感慨一下，这就是街坊邻居间的人情世故吗。

其实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照拂他们这对苦命的爷孙，点滴恩情方晓生都记在心里。

方晓生坐在院子里，又在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和烟花融为一体，点滴的星光恒久发亮，烟花的火星却更耀眼。

方晓生突然联想到人的命运，人生因该像星光，还是像烟火？

来不及细想，他的手机噔噔噔响起。

方晓生心跳加速了一下，是陆雪宁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他能接吗？以什么样的姿势接？接了后给她看什么？看自己的脸，还是山村里的烟花秀？他没有打过视频电话，手机响声让他慌了神。

“咋了？朋友给你打电话了？快接啊！”躺椅上的爷爷直接坐起了神，有人找他们家小方，这是好事，小方应该多交交朋友。

方晓生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比考试的时候还紧张，在爷爷鼓励的眼神下，视死如归地点了接通。

“方晓生！你怎么这么久才接！我快无聊死啦！”陆雪宁咬牙切齿得质问他，刻意压低音量，听起来又像是在生气地撒娇。

方晓生盯着手机，整张屏幕被陆雪宁的脸霸占了，她的手机应该是拿的很近。

“我这边在放烟花，有些吵。”方晓生一边回答，一边近距离的欣赏陆雪宁的面容。

她额前的随发被卡子夹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她的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眨眼睛的时候好似在笑……

她的眼睛一只是双眼皮，一只是单眼皮，不对，是内双……

她的鼻子很立体，小小的，直直的……

她一直在和他说话，上嘴唇不断触碰着下嘴唇，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什么！你们那里竟然可以放烟花！我们这边不让放，我爸妈在和其他亲戚搓麻将，我在看春晚，春晚你看了吗？我觉得好无聊呀！你快让我看看烟花！我好久没有放烟花啦！”

在一片喧闹的炮竹声、烟花声中，方晓生听到了夜莺婉转的鸣叫。

“好。你看。这边烟花估计会放到晚上一两点。”方晓生站了起来，调好摄像头后举起手机对准天空，左右移动运镜，让陆雪宁看得更全面。

“好漂亮的烟花！快快快！要倒计时了！五、四、三、二、一！方晓生！祝你新年快乐！我是不是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的人！”

她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宛如一道神音。

一波盛大的烟花来势汹汹，噼里啪啦地尽情绽放，将漆黑的夜照亮。

大人在呐喊欢呼，呼出辞旧迎新的兴奋。

小孩在奔跑追逐，聚在一起嬉笑玩闹。

喜庆的氛围如此浓郁，却不如手中人的神圣和美丽。

“小陆，新年快乐。”方晓生轻声回应，他努力控制心中的水闸，不让情绪外露。

“好了，我不看烟花了，爷爷在一旁吗？我要给爷爷打招呼！”陆雪宁的语气突然霸道起来，好像她才是爷爷的亲孙女。

方晓生很听话，带着手机找爷爷：“爷爷，这是我上高中认识的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哎呀，爷爷好！爷爷新年快乐！刚才小方同志是不是夸我了？这多不好意思呀！小方同学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爷爷我跟你说，我和小方做过同桌，一开学我俩去教室去晚了，直接做在了第一排……”陆雪宁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启健谈模式，自来熟地和爷爷隔空唠了起来。

爷爷很慈祥地一句一句回应着陆雪宁，方晓生坐在一旁倾听，他一手撑着膝盖托腮，一手举着手机把镜头对着爷爷和自己。

夜空中闪烁的烟火，辉映着一户户合家欢乐。

今年的除夕，今年的跨年，今年的守岁，有爷爷，还有小陆。

方晓生突然觉得很幸福。

他人生中值得回忆的记忆不多，此刻便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