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辞向霍义璋深深一揖,满脸感激:“多谢大哥!若非您仗义执言,我今日怕是要被那黑心小二坑去不少冤枉钱。”
霍义璋淡淡点头:“举手之劳。出门在外,理应多用些心思。尤其是两地交汇之处的商铺旅店,最爱钻些空子。”
“是是是!”明英辞连连应声,“大哥可知去东海该往哪个方向?”
“东海?”
“对,东海!”明英辞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到惊涛骇浪中自己英勇夺珠的身影,“我要去寻一颗明珠......”
霍义璋对他的远大理想并不感兴趣,只是上下打量他,觉得眼前的小公子锦衣华服,细皮嫩肉,看样子不像是家里缺钱的样子,脑子不好怎么出门也不带个随行。
“东海路远,风浪险恶,公子还是三思。”他善意提醒道。
明英辞浑不在意,兴致勃勃。
“......”霍义璋嘴角一抽,果断转身喊道,“马夫。”
车夫正喂马吃着饲料,闻声应道:“霍大人?”
“这位公子要去东海,你指个路。”霍义璋说完,大步流星上了楼,不再多言一句。
明英辞毫不介意,还心想着这大哥还真是热心,凑到马夫跟前,笑容灿烂:“马夫大叔,东海怎么走?”
“公子,东海可远了,您得先往东走三百里到青州,再换船南下……”
“哦哦......”明英辞认真点头,掏出小本本记下,“青州三百里……换船……还有呢?”
“还有啊,”马夫压低声音,“海上风浪大,公子最好雇条结实点的船,别贪便宜坐那些破渔船,上个月就有个男子图省钱,结果船翻了,人现在还没捞着呢。”
明英辞干笑两声:“哈哈,大叔你说笑了。”
马夫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公子,听我一句劝,东海那地方,没点本事真别去。您要真想寻宝,不如去城西古玩街转转,那儿‘明珠’多的是,还不用舍身喂鱼。”
明英辞合上本子,正色道:“多谢您指点,但我非去不可。”
明英辞翻身上马,最后对马夫道了声谢,轻轻一夹马腹。金栗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扬起四蹄,朝着东方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
马夫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喂马。
——
霍义璋叩响了客栈的房门:“小溪姑娘,该启程了。”
叶存溪迷迷糊糊地回应:“霍大人?”
“嗯,起床了吗?”
叶存溪伸了个懒腰,昨晚在隔壁安静后,还算休息得不错。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霍大人稍等啊,”门内传来叶存溪带着睡意的慵懒回应,“我还在换衣服呢。”
这个场景让霍义璋瞬间回想起初遇时她匆忙间披着外衫、云鬓微乱的模样。一股热意悄悄爬上耳尖。
不过他立刻收敛心神,觉得这般联想实在唐突,是对姑娘家的不尊重。
他轻咳一声,微微侧身,避开房门方向:“咳,不急,你慢慢来。”
话音未落,房门却被突然拉开。
霍义璋几乎是本能地立刻背过身去,动作干脆利落,只留给她一个挺直却略显紧绷的背影。
下一瞬,她清亮带笑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霍大人,我好了。”
他感觉到她靠近了一步,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未真的贴上来。
“您看,我已经收拾好了。”她的语气轻快。
叶存溪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转了个圈,裙摆像荷叶般绽开。她眼睛亮晶晶地问:“霍大人,这身好看吗?”
霍义璋的目光却直接落在她脚踝上:“脚还疼吗?”
“要是我说还疼,霍大人会不会背我下去?”她的脚已经无伤大雅,本是习惯性逗他,等着看他手忙脚乱拒绝的样子。
谁知霍义璋只是恣然地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啊?”叶存溪愣住了,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义璋还侧过头催了一句:“不是脚疼?快些,给你买的早饭要凉了。”
“哦......哦!”叶存溪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趴上他宽厚的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霍义璋稳稳起身,托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耳根依旧是微微发红,却愣是没多说一句话。
叶存溪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偷偷笑了。
“霍大人。”
“嗯?”
“你偶尔也会让我措手不及。”
霍义璋试着找个话题打破这微妙的对话:“昨夜休息得可好?”
“还行吧。”叶存溪正玩着他衣服上的领扣,闻言撇撇嘴,“就是隔壁不知住了哪位神仙,半夜三更叮叮咣咣的,吵得人睡不着。”
霍义璋想起清晨那个带着的锦衣少年,带着的一包粗瓷碎片。
“或许是哪位粗心的客人吧。我早上可能看到他了,是个小男孩。”
“小男孩啊,那难怪了。”叶存溪忽然笑起来,“不过后来我捶墙吼了一嗓子,那边立马就安静了,效果显著!”
霍义璋想象了一下她张牙舞爪捶墙吓唬人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确实像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呃,我不该在你面前说的。”叶存溪突然开始娇羞起来。
“怎么了?”霍义璋疑惑道。
”就是突然觉得......好像不太淑女。”她难得语气里带上一丝扭捏,“霍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你这样挺好的。”霍义璋笑道,回想之前也没有很淑女,“下次若遇上,可以叫店小二。”
“知道啦——”
霍义璋只是背着叶存溪一步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清晨的阳光透过客栈大门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店小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抹布都快掉了:“还说什么‘不是那种关系’,今早就这么熟练地背着人家姑娘下楼了?装什么呢。”
三日行程出奇顺利,再未横生枝节。
叶存溪倚在马车窗边,偶尔掀开帘子,望着沿途的风景。她不再见得到江南的烟柳,取而代之的是北地开阔的山野。风里带着干燥的草木气息,与江南的潮湿截然不同。
一路上,霍义璋话不多,叶存溪离开了熟悉的环境,也难得安静。她偶尔会故意逗他两句,见他红着脸不搭腔,便觉得有趣。
但更多时候,她只是望着窗外:会不会在齐州境遇到叶云川?师哥会在齐州境吗?他若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马车驶入齐州境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夕阳斜照,城楼高耸,街道上行人匆匆,商贩收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霍义璋探出马车,提醒她:“到了。”
叶存溪掀开车帘,目光越过霍义璋的肩膀,落在一座气派的府邸上——黑漆大门,铜钉锃亮,门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匾额上“霍府”二字笔力遒劲。
“这是就是霍大人的府邸吗?”她跳下马车,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望眼惊叹道,“果然气派。”
“应该说是霍家的,”霍义璋抬手叩了叩门环,“我尚未成家,与家人同住。”
不过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
“哎哟!大少爷!”老者看清来人,忙将大门敞开,“您可回来了!夫人前两日还念叨呢!”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霍义璋身后的女子身上,神色讶异,但很快收敛,恭敬地垂首立于一旁。
“郑叔,去收拾一间客房给这位姑娘。”霍义璋交代老者。
霍义璋微微侧身,对叶存溪道:“进去吧。”
叶存溪跟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霍府。府内庭院深深,虽已是秋季,仍见松柏苍翠,布局规整大气,透着官宦人家的严谨和底蕴,与她平日里钻营的市井之地截然不同。
她正暗自打量高门大院,忽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义璋你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些江南的特产......”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浅草绿衣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有如清风从廊下旋了过来。
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动有神,与霍义璋的沉稳截然不同。
青年的目光立刻被叶存溪吸引:“这位是......”
叶存溪朝着此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天呐!是个姑娘!”青年一面惊恐,“霍义璋,你居然带了个姑娘回家!”
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毫不客气地将叶存溪打量了个遍,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愕然,再到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狂喜和促狭。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凑到霍义璋身边,用手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义璋,你出去一趟总算是出息了!这位姑娘是......快给我介绍介绍!”
霍义璋轻咳一声:“文瑞,休得无礼。这位是小溪姑娘,江南结识,于我有恩,暂住府上几日。你规矩些,莫要惊扰客人。”
“哦~”文瑞挑了挑眉了然,意味深长地笑看叶存溪,规规矩矩地朝着她打了个招呼:“小溪姑娘好。”
“文瑞公子,你好你好。”叶存溪笑眯眯地,礼貌回应着文瑞的友好。
她悄悄看向霍义璋发问:“霍大人,这位可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他同你的性子也差得太大了些。”
文瑞一听立刻抢答:“我倒是想有他这么个哥哥,可惜没这福分!我就是......”
“文瑞姓李,是家母给我选的伴读。”霍义璋打断了他的话,对着叶存溪解释道。
“家母当年嫌我自幼老成,全无总角朝气,怕我太过孤僻,便特意选了文瑞这么个......不懂规矩的来作伴读。”
“我这叫活泼开朗,怎么就不懂规矩了?”李文瑞立刻叫屈,“就是夫人说我好玩儿,能治你这木头性子!结果这么多年,我没把他带跑偏,他倒总嫌我吵,嫌我不懂规矩!小溪姑娘你说说,这有没有道理!”
他指着霍义璋,一副“你快评评理”的表情看向叶存溪。
霍义璋淡淡道:“你若少闯些祸,少说些歪理,自然没人嫌你。”
“原来如此。李公子的性情真是率真,定然是个爽朗大气之人!”叶存溪嘴甜称赞道。
李文瑞得了“爽朗大气”的评价,更是高兴,只觉得这位姑娘眼光极好。他笑嘻嘻地又凑近半步,好像要再说些什么与她交流。
霍义璋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叶存溪一身水绿襦裙,清新灵动,宛如初春新柳。而李文瑞偏也着一身浅草绿的衣衫,站在一处,年纪相仿,言笑晏晏,竟显出几分......刺眼的和谐。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脚下却自然地向前迈了半步,恰好隔在了李文瑞和叶存溪之间,身形微侧,不动声色地将叶存溪挡在了自己身后侧方,阻断了李文瑞过于热情的交谈。
“文瑞,”他声音无异,只是话题转得略显生硬,“母亲此刻可在府中?”
恰在此时,老管家郑叔去而复返:“大少爷,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霍义璋立刻顺势对叶存溪道:“你一路劳顿,想必也乏了。先让郑叔带你去客房安顿歇息吧。”
叶存溪何等敏锐,虽垂着眼作乖巧状,却将霍义璋这细微的动作和语气变化尽收眼底。她心下觉得有趣,这木头是吃醋了?
面上却从善如流,柔顺地点头:“多谢霍大人,有劳郑叔了。”
她对着李文瑞也礼貌地笑了笑,便跟着郑叔往后院走去。
眼见那抹水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霍义璋才松了口气。
见人一走,李文瑞立刻用手肘撞他,一脸坏笑:“喂喂喂!人都走远了还看?快从实招来!什么‘于我有恩’‘暂住几日’?我信你才怪!去江南休沐,竟休回一位如此可爱的姑娘?霍义璋啊霍义璋,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霍义璋!快说说,到底是怎样的‘恩情’?是不是英雄救美,然后美人无以为报,就......”
“休要胡猜,更不可在外妄议,坏了人家姑娘清誉。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啊?”李文瑞笑嘻嘻地,根本不怕他,“我还没说我想的是哪样呢,你就急着否认?啧啧啧,心虚!”
霍义璋拿他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没法子:“少贫嘴。我这就去给母亲请安。”
“对对对!快去快去!”李文瑞连连点头,“夫人要是知道你带了位姑娘回来,不知道得多开心呢!你快去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霍义璋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往内院去。目光扫过李文瑞身上那件扎眼的浅草绿衣衫,脚步却顿住了。
他忽然伸出手,拎起李文瑞的一片袖子,上下打量了两眼,眉头微皱。
李文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嘛?”
霍义璋松开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颜色太跳脱,不稳重。去换一件。”
“啊?”李文瑞懵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抬头看看霍义璋那一本正经的脸,“你什么时候还管我穿什么了?这颜色怎么了?多清爽!跟你那身黑乎乎的比较起来,我这生机勃勃!不好看吗?”
霍义璋却不欲与他争辩,只丢下一句:“不好看。”
便不再理会他满脸的冤屈,转身大步向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