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就是……”
何沐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对异种的了解不多。
研究所的区域不同,负责的事务也不同。重要的实验、资料都在A区,不重要的都在D区。如果A区是主干,D区就是可以随意修剪的枝桠。
即便是不重要的存在,D区的工作也并不清闲。
如那位嘲讽他的调查员所说,他的工作在内部人员看来,和打杂的没什么两样。
几乎包揽了所有琐碎冗杂的事务,两眼一睁就是整理、汇总、修订,时不时还要处理其他区域丢来的小事。
不论外表瞧着是多么的光鲜亮丽,但走进细瞧,能瞧见的也只有一层层剥削。和别的工作并无二致。再多的激情都会渐渐被磨灭。
但总有人特殊。
比如何沐的组长。一位喜欢染发的小老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他们打鸡血,通过鼓励和投喂的方式,调动他们对工作的热情。
为人很是亲切,聚餐时多喝两杯酒就彻底打开话匣,上至八卦传闻,下至小道消息。关于异种的事,何沐就是在聚餐时听来的。
据说来自另一个时空,冷血,怪异,喜食人骨,擅攻击,擅用异能。
是超乎人类认知的存在。
“——很奇怪,很危险。”何沐稍稍思忖过后,对异种的特征做出总结。
顿了顿,又说,“也很神秘。”
有关异种的事并未在社会中传开,日常生活里也没有异种的身影。
兴许是在此之前,就出现过一些奇闻怪事。一部分唯物主义者致力于用科学解释,一部分人将其归为妖鬼玄学,还有一部分人半信半疑。
那些怪事是编撰亦或真实发生暂且不论,哪怕当事人亲眼所见,当事人的状态又会被世人揣测,例如精神是否正常、是否吃了毒菌子。
哪怕真的有异种出没,碰见的、听说的,也会用自己的认知作出看似合理的解释。
或是误食致幻食物,或是中邪撞鬼,甚至连熬夜熬多了的借口都能用上。
而在引起轰动之前,由调查局和研究所成立的专项组,会对相关事件作出处理。
因此,绝大部分人依旧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好似异种和潜在的危险并不存在。但随着时间推移,被影响的那一小部分人越来越多。
也难怪专项组的人,听到点风吹草动就火急火燎的赶来。
不过。
死而复生这种事,确实不同寻常。
何沐抬眸看去。
还没对上身前人的视线,眼角忽的被人吻了一下。有些痒。闭眼时,温软的触感又落在眼睑。
紧接着,是双唇。
灼热的气息将他吞噬,热气腾空,身体下沉,酥麻的感觉刺激着神经末梢。
“滋滋……”
耳畔忽然传来短促的电流声。
何沐把贴着他的人推开些,提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他睁开眼,昏暗钻入眼帘。
天花板的灯亮了一瞬,而后再没动静,亮光落进黑暗中又快速抽离,周遭还未瞧清楚就再次被漆黑包裹。
窗外的风雨还没停歇,借着没拉紧的窗帘缝隙瞧去,能瞧见的也只有一片阴沉。
“停电了么。”何沐困惑喃喃,要起身确认时,却被人紧紧抱住。
大概是两个月没见,死了又活过来的陆听枫,比从前更加黏人。
“我去看看配电箱。”何沐刚要挣脱这个怀抱,抱着他的人蓦地抖了一下。
陆听枫身体紧绷,开口时尾音都在颤:“冷……”
“冷?”
何沐恍惚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被人禁锢在怀里,热得出了汗。虽然视觉被昏暗包裹,瞧不清楚,但其他感知却变得敏感,他能感知到身上散出的热气,浸了汗的睡衣贴在皮肤。
抱着他的人胸腔一起一伏,落在耳畔的呼吸声急促紊乱。
“真的冷吗?”尽管对此不太相信,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何沐还是歪着身子,伸手在地面摸了两下。
经过拆家式的搜查,很多东西都被掀到了地上。
摸到被子之后,他把被子拽过来,一边费力挣开紧抱着他的双臂,一边将被子披到陆听枫身上。
“现在呢?”何沐问。
半跪在他面前的人低低的“嗯”了一声。
尽管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瞧去时,也只能瞧见个轮廓不清晰的黑影。
陆听枫和他拉开些距离。
“你不会发烧了吧?”
何沐蹙眉凑近,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身前人的额头,身前人就低头缩进被子。
带着湿意的发尾擦过指尖,被子将眼前的黑影裹成一团。何沐的手落在身前人的后颈,他看不清,只凭着触感,沿着那截后颈来回抚摸。
一个带着安抚性的动作。
“除了冷,还有其他的不舒服吗?”
“没有……”陆听枫低着头,一手抓着被子,另一只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着自己想要乱晃的尾巴。
尽管天色阴沉,室内停了电,但远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其他的异常能潜藏在昏暗之中,这条想要来回摇晃的东西是断断不行的。
何沐是夜视能力差,又不是瞎了。
陆听枫暗暗调整心绪。
“我就是觉得冷,缓一会儿就好了。”他垂着眼睫,被眼睫半遮半掩的眼眸转动两下,声音低低的说:“你知道的,我有些怕黑。”
何沐确实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陆听枫会怕成这样。
“我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儿等我。”说罢,他起身离开,走向门外。
许是四周昏暗,哪怕身处熟悉的环境,何沐走的每一步也都很谨慎。
咔哒!
陆听枫听到其他房间的开关声。
门外依旧被阴沉沉的光线笼罩,他伸手,在后颈被抚摸的地方摩挲两下,指尖移到颈侧,轻轻一划,颈椎似失重般往旁侧歪了几分。
被划的地方裂开个口子。
陆听枫从里面拿出药片,将药片放进口中。颈侧的那道口子快速愈合,他转了转脖子,嚼完药,身体从被子里探出来,拿起床头柜的水一饮而尽。
他苏醒不久,身体状态还没回归平稳。等恢复平稳再来见何沐会更好,只是他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亦或是别的。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来了。
咔嚓——!
一道银白色的光将灰暗劈开,带着撕裂一切的架势,窗外的风雨都被震颤。
冷白的光从窗帘缝隙洒落,只那一瞬,所有想藏匿的都无所遁形。
那道狭窄的光落在灰蓝色的眸孔,沿着脸颊的长纹滑到黑色的指尖。
但这些都在快速消失。
摇晃的长尾,从腕部内侧钻出的几撮绒毛,在闪电亮光褪去之后。
全部消失。
陆听枫把水杯放回原位。
咚!
何沐关上抽屉。
他拿着体温计回到卧室,借着手电筒的光束瞧清屋内的情景。
原本缩在被子里的人,此时已经把床收拾好。倒地的床垫、乱了的床单,都规规整整的铺在床上。
眼看对方要把沾了灰的被子铺上去,何沐双唇动了动,阻挠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咽回。
现在停了电,与其在昏暗中从柜子里找出新的,还是暂且将就下。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陆听枫的额头,不算烫。但还是把体温计递去。
陆听枫稍稍迟疑,接过之后夹在腋窝,坐在床边安静的量体温。
“应该过一会儿就来电了。”何沐疲倦的躺下,他租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一到恶劣天气就容易停水停电,不过还是要排除其他可能。
他方才打开配电箱看过了,没有跳闸,电路也没有出现问题。八成和从前一样。恶劣天气导致供电中断。
只是——
何沐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天气预报上还是小雨的标识。
“几点了?”
“10点53。再等两分钟。”何沐撑着床面起身,垂眸看向那支体温计。
落在体温计的眸光微动。
黏在身旁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陆听枫穿了件黑色背心,手臂全露在外面。
10:55。
咚!咚!桌子被人敲了两下。
何沐回过神,抬眸看见同事倚在桌边,“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就见同事朝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指了指,被指的地方是表格中的一处数据。
同事笑着调侃:“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何沐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将数值填错了地方。是个很低级的错误。
他自责的蹙了下眉,赶忙修改,末了,还不忘道一声“谢了”。
赵闻礼盯着修改表格的人瞧了两秒,敛起笑意,凑近些问:“你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被搜查的事儿?”
都不是。
是因为一根羽毛。
何沐没把心声说出来,他语气平淡的道了句“没事”,滑动鼠标,开始检查之前填写的数值。
他今天醒得早。
兴许是昨天休息太久,即便睡得晚,也在闹钟响铃之前醒来。他醒的时候,陆听枫还躺在他身旁睡着。他轻手轻脚的起床、洗漱,准备上班。
一切都很平常。好似他和陆听枫,只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恋人。
但他打开衣柜要换衣服时,发现外套的扣子里夹着一根黑色羽毛。
外套也是黑色,那根羽毛并不显眼。甚至在昨天收拾时,他都没发现这个东西。
何沐不确定羽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唯一能推测的只有大概时间。这件外套前天才从阳台收进衣柜,挂起来时,衣服上什么都没有。
家里被搜查一遭,反倒多出这么个东西。可……总不能是搜查员搜查时,无意间掉落的吧?
不太可能。
何沐在心里暗自否认。
那根羽毛很小,能完全被他握在掌心。不论是色泽、形状还是触感,都和他见过的鸟羽不同。
想得出神之际,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何沐如梦初醒般的看向手的主人,他缓缓眨眼,又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
“你已经盯着这个界面瞧了好久了。”赵闻礼顿了顿,猜测道,“是不是在想昨天被搜查的事?那件事在研究所已经传开了,那些人没有搜查令,拿着枪就闯了进去。”
“传开了……吗?”
“是啊。”赵闻礼朝周围扫视一眼,末了压低声音,打抱不平道:“也太欺负人了。不过这件事既然传开了,想必专项组的组长会处罚他们的。”
何沐不关心处罚的事,他试探的问:“是怎么传的?”
赵闻礼将听说的事叙述一遍,越说越生气,最后紧皱眉头,连着念叨两声“太过分了”。
何沐却暗暗松了口气。
所幸关于陆听枫的怪事没传开,不然陆听枫在研究所定要成为通缉犯一样的存在。
细细想来,那些人在他家里什么都没搜到,更何况强行搜查本就是那些人理亏,即便将‘死者从坟里爬出’的怪事抖搂出来,依照高层不喜声张的处理方法,大概率也会被压下去。
何沐早上去墓园看过。
陆听枫的那处墓地被警戒线围起来,站在警戒线外,能瞧见的只有被雨水打湿的棺材。
棺材是空的。
旁边是混着雨水的泥沙,还有几块碎掉的灰色砖瓦。
“唉。别想了。”倚着桌边的同事叹息一声,又道,“吃完午饭再忙吧。瞧着你现在的样子,就算硬着头皮去做,效率也是低得可怕。”
确实。
一份表格就犯了好几处低级错误。
何沐朝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瞧去一眼,“才11点15。”
“今天组长不在,去开会了。走吧,反正你现在也没心思工作。早点吃饭早点补充能量。”赵闻礼说着要把人从椅子上拽起来。
末了,又关心道,“你要是还不舒服,等组长回来可以再找他请一天假。”
“我没事。”本来就没病。
显然,他的这位同事不这么认为。何沐端着盛了饭菜的餐盘刚坐下,盘子里就被人夹过来一只卤鸡腿。
“好意心领了,你吃吧。”何沐将鸡腿夹回去。他专心吃饭,没注意到身旁人的目光。
赵闻礼的视线在何沐手上的戒指来回流转,他听说何沐有个未婚夫。
后来那个人死了。
虽然死了没多久,才两个月,但——
“人死不能复生。”他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饭菜,说完又劝了一句,“总要向前看。”
“……嗯。”
何沐嚼东西的动作一顿,应了一声后,嘴里的饭菜连同心头的思绪,一同咽进肚子里。
谁能想到。
死而复生这种怪事。
还真让他碰见了。
这种概率小得微乎其微的事,发生一件就足以让人惊奇许久。
没想到还有第二件。
吃过午饭,何沐被组长叫进办公室。他一边走一边反思,除了早上去墓地导致迟到以外,他也没犯别的错误——那版出错的表格他还没提交。
非要再挑个毛病,那就是上午工作时心不在焉,工作没做完就提前去吃饭。
预想中的批评劝导全没发生。何沐站在办公室,飘进耳朵的话让他怔在原地。
“调职?”
何沐难以置信的看去。组长这次染了个浅紫色的头发,头发稀疏得能瞧见头皮。
见人点头,何沐还是不敢相信。他指着自己,实打实的愣了两秒,出声确认道:“调到A区?”
“嗯。”
“还是——专项组?”被搜查拆家时,何沐断断想不到,睡一觉醒来,他从D区调到A区。被调到负责抓捕异种的,专项组。
何沐眉头紧蹙,“为什么突然调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