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难忆 第111章 第 111 章

“哥哥，”她的声音随风飘来，“你会履行诺言的，对吗？”

玱玹握紧的手猛然举起，却又轻轻放下。“对。我会履行承诺，留他一命。”

小夭的笑容更温柔了，“那就好。”

玱玹正要开口，却听她道，“外爷之前问我，同你打赌可有筹码？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想令他失望。”

她说着，转过头来，背着月光看向玱玹道，“我不想令他对你失望。”

她的眼睛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明亮的光，让人看着诡异，却有震慑力。

玱玹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只觉得此刻的她遥远而又陌生，仿佛从不曾见过。

小夭道，“哥哥，你得到了天下，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你脚下。但要让他们都尊敬你，效忠于你，却并不容易。”

玱玹审视着她，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妹妹，已变成了别人。

小夭转身向着玱玹而来，“若是要璟娶我，他不一定会拒绝，但也绝不会立即同意。可你若是要娶我，那定然会引起众人非议。”

玱玹没有接话，他眯起了眼睛，看着小夭向他轻轻爬来。

小夭已来到近前，屋顶周围一圈小小月白石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连又柔和了。

“哥哥，不会娶我的，对吗？”

她的目光温柔，却十分坚定。

玱玹的手缓缓松开了，仿佛一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都化了去。“是的，我不会娶你。”

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着无限的悲伤。

小夭笑了，“哥哥，我知道，你是疼我的，也绝对不会让外爷失望。”

玱玹猛地又握紧了手，“小夭。”

小夭没有回应。

玱玹打量着她的眼睛，可她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让他看不透彻。

“小夭！”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夭的眉头一紧，显然感受到了疼痛，却依旧没有吭声。

玱玹看着她，心渐渐沉落，冰凉一片。

“你不会恨我，对吗？”他问。

小夭笑了笑，温柔如水。

可看在玱玹却希望她同他闹起来，甚至打他，怨他，都无所谓。都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她又张开了嘴，“哥哥，在这世上，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定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有些或许是金银，还有一些是人情，更有一些，可能是感情。只要我心里觉得值得，就愿意去付出，来换取我想要的。这很公平，没有什么值得怨恨的地方。”

她的表情是温柔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可在玱玹看来，却比永夜里的寒风还要冰冷刺骨。

玱玹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小夭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他在黑暗中黯然神伤，“我也不想同你做交易，是你先跟我提的要求。”

小夭淡然回道，“你觉得，我提的要求超过了你的接受范围，所以需要附加一些条件。这也很公平。这说明，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远远超过了我所付出的。”

玱玹竟无言以对，可又想要反驳，“小夭！”他喝止她道。

小夭抬眸看向他。

“你将我对你的信任，当作筹码，用来交换相柳的性命，难道这就公平吗？”玱玹红了眼眶。

小夭却只是坦然笑道，“所以我才说，我提的要求，超过了你所能接受的范围。也接受你所提的条件。”

玱玹感觉自己的一腔怒气发泄到了水雾里，颓然无力。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积攒的怨气便越是厚重，压得他透不过气。

玱玹又抬起了手，虎口对着小夭的下巴，想要掐住她。

小夭垂眸看着他的手，丝毫没有畏惧。

玱玹看着她脸上淡漠的神情，顿时收住了手。

“小夭，我不会将你困在身边，但，你也休想逃去他那里。”他仿佛发狠一般说着，背对着小夭站起身来。

小夭却笑道，“哥哥，我说过，绝不会背叛你。”

她说着，抬眸看向玱玹，面无表情，“但你也休想永远掌控我。”

玱玹没有回头，他甩袖朝着门外直冲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直到门被潇潇自外面关上以后，小夭才终于送出一口气来。

玱玹已不是原来的玱玹，即便对着她时依旧坚持做着原来的自己，但他身上的那股来自帝王之气的威压，却不容忽视。

小夭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却还要强装镇定。

帝王之怒，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即便小夭再困倦，此刻也睡意全无。

若非仗着玱玹心中有她，小夭又岂敢在他面前叫嚣？

莫不是找死？

玱玹回到了神农山，轩辕王也不用再为朝政操劳，三年多的时间仿佛用尽了他这些年积攒的力气，一朝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竟有些感慨。

小夭道，“难不成外爷还想继续批阅奏章？”

轩辕王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我可还想活到抱曾孙的一日，倒是不必。”

小夭嘻嘻笑道，“外爷如今是又要拿起锄头了吗？”

轩辕王又是摇头，“做不动咯，左耳做得很好，便让他继续做着吧，我倒是乐得清闲，想要在歇息几日。”

小夭望着远处山脉，苗圃给左耳送去茶水，“外爷是真把左耳当作孙子使唤了。”

她这话一语双关，轩辕王却接得自然，“他同阿念一样，心思单纯，却又比阿念更懂得感恩，人也更加踏实，叫人看着安心。”

小夭认同地道，“的确是个让人看着安心的人。”

轩辕王道，“这样的人可做夫君，却不可做依靠。”

小夭茫然道，“外爷为何这样说？”

轩辕王叹了口气，“心思过于单纯，脚踏实地，却没有太高的志向，只能看到眼前，做一日，享一日。女人跟着他虽然踏实，却要受苦。”

小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看着的是左耳，却又好像不是左耳。

轩辕王继续道，“即便给了他出路又如何？他依旧是他，骨子里的倔犟难以改变。即便有一时的欢愉，但遇见问题时，无人可以劝得住他，就好似一匹野马，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

轩辕王说着，又看向小夭，“即便心中有了牵挂，有些事情却始终无法忘记，更难以克制，伤害自己，又伤害家人。到最后只会令彼此都痛苦。”

小夭已听明白了，轩辕王说的并不是左耳。

于是她道，“可这样的人也需要有人去爱护，去给予他温柔和帮助，包容他的一切。否则他这一生岂不太过可悲？”

轩辕王道，“可这样的人需要比常人更多百倍甚至千倍的耐心去陪伴。而这个陪伴他的人如果半途而废，对他所造成的伤害，甚至远胜于之前留下的阴影。到时他只会更加痛苦。”

小夭愣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不再信誓旦旦。

轩辕王看着她，认真地道，“若没有长久忍耐的准备，她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做下决定。不如由着他的选择，让他自己决定是去还是留，岂不更好？”

小夭的心动摇了。她从没想过将他留下之后，他会怎么想，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她可以陪着他一时，可是一生太过漫长，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有厌弃他的一天。

就像她无法理解桑甜儿一开始的决定一样，她不觉得谁真的能忍受谁一辈子。

而她对相柳的认知，却仅仅停留在他为她付出，给她带来的美好体验之上。

他的痛苦，她从未真正了解过。

同伴身死，只余一人的凄凉；

战斗未半，同袍们所留下的遗憾；

伤痛裹身，午夜梦回时的惊恐……

这些又是怎样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从未体验过，自然无法理解。

小夭道，“外爷，对一个将军而言，死亡真的是最好的归宿吗？”

轩辕王严肃地道，“一个将军，要么在战场上赢得胜利，带着他的部下胜利凯旋；要么，就战死疆场，为他和他的军队所坚守的信念奋战到底。”

小夭惶惶然看向轩辕王，“所以，外爷也是这样认为的？”

轩辕王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告诉了她一切。

小夭的眼中突然流下泪来，止也止不住。

她靠在轩辕王肩头，边哭边道，“可我不想他死，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同他一起做过；我们有太多回忆，令我无法忘怀。他给我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这一生恐怕都无人可以抹去。外爷，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值得我去爱的人！”

轩辕王的眼中却并无触动，相反，他甚至在压抑着自己，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怒火。

小夭仍旧在哭泣着，可她不再诉说。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眼泪，仿佛无法停止。

直到轩辕王再也忍受不住她的悲伤，喝止她道，“够了！他本就不是你该去爱的人，如今这般痛苦，岂不也是自找？你们这些女娃，一个个的自讨苦吃，到最后，不也是折磨折磨我们这些老人？”

说着，他便起身，向着屋内走去。

小夭被他这样一吓也顿时止住了哭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擦干了眼泪。

她明白，其实轩辕王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她父母的影子。他从不觉得自己亏欠谁什么，但对于她的母亲，却始终有着一份懊恼和悔恨。

月光洒落在海面，海面莹白一片。

小夭坐在小月顶崖底的那块礁石上，看着身下海浪徐徐，拍打礁壁。

抬手，还未触及头上那根朴素的簪子，便停了下来。

她的眼眸微转，看向海底。

海深如渊，不见其底。

小夭又抬眸，看向海上明月。

明月高悬，万年不变。

不变的明月，依旧有繁星相伴，千年万年不曾离别。

小夭又抚上自己胸口，掌心之下心脏有序跳动。

她闭上了眼。

眼前缓缓出现一个人影，白衣白发，如一片飘雪。

她的手好似压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感受着掌心下心脏的跳动。

他道，“你看，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

小夭双眸紧闭，却渐渐露出笑容。

甜蜜而温柔。

她在记忆里沉溺，无声无息。

却不敢潜入海底，去真切感受海贝里他的气息。

她又睁开了双眼。

白茫茫一片的海面，竟有些耀眼。

海浪声声，如细语，诉尽缠绵。

小夭遥遥望向远处海面，蔚蓝一片。

也许海的那边，有个人也如她一般在遥望着这头。

无处可说思念。

可只是这样想着，便已足够她依恋。

即便只有那一点美好，也足够支撑她走完一生。

正如这磅礴的大海，他给予她的虽然短暂，却足够震撼。

让她终生难忘，沉溺其中。

于是她又站了起来。

海风席卷，扬起她发丝，吹动她裙角，仿佛要带着她飞到天边。

可她却没有一丝犹豫，她已经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