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浸染了窗棂。司见维意犹未尽地退出游戏,一边夸张地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巨大的哈欠,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抱怨着“队友太菜”,这才抓起塞得满满的洗漱篮,踢踢踏踏地冲进了卫生间,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和跑调的歌声。齐望阳已将明日早课需要的书籍和实验报告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地整理妥当,正端着他那个印有简约几何图案的深蓝色脸盆,里面牙刷牙膏毛巾摆放得整齐划一,他平静地对还在座位上的两人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我去洗漱。”随后便步履轻稳地走出了宿舍。
宋青柠刚好擦着半干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发梢湿漉漉地贴在他白皙的后颈上,带着清爽的柠檬香气。他迎面碰上等在门外,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慕景行。因为明名字的原因,所以买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柠檬味的
“慢死了。”慕景行嘟囔一句,侧身从他旁边挤了进去,语气里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宋青柠微凉的手肘。
宋青柠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等急了。
待慕景行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和同款沐浴露香味回来时,宿舍已经熄了灯,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和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司见维的床铺很快传来了轻微而规律的鼾声,显然是累极了。齐望阳那边更是早已没了声息,仿佛连呼吸都调节得极富效率。
宋青柠躺进柔软的被窝,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缓缓的睡了过去。
然而,对于慕景行而言,这个夜晚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他直挺挺地躺着,睁大眼睛望着上方床板那片模糊的、仿佛要压下来的黑暗轮廓。呆呆想着宋青柠,想着他对他笑,想着他举着相机拍他,但回过神来后,又忘了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薄薄的床垫在他身下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抗议声,在这片寂静中,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动静大得惊人。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面床上宋青柠悠长平稳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一种温柔的折磨,提醒着他对方的安然入睡与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更久,极度的精神疲惫终于战胜了翻腾的思绪,将他拖入了一片浅薄而不安稳的浅眠。但等待他的,却是接踵而至的、更加混乱和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境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光线昏暗的街舞社活动室外,隔着冰冷的玻璃,眼睁睁看着宋青柠在与一个身形模糊、但能感觉出是女性轮廓的身影共舞,动作亲密。他想用力拍打玻璃,想大声呼喊,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力地看着。梦里宋青柠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女生追着他乱跑,宋青柠牵着她,出现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场景骤然切换,又变成了喧闹的晚会舞台,宋青柠在追光灯下耀眼夺目,他在台下拼命呐喊,声音却被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彻底淹没,宋青柠的目光扫过台下,却仿佛穿透了他,没有一丝停留……
这些梦境杂乱无章,逻辑崩坏,却都弥漫着一种强烈的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焦躁。他在凌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呼吸也交得沉重。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紧,重新合上眼,试图再次入睡,但剩下的睡眠依旧浅薄得像一层纸,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醒。
第二天早晨
宋青柠的生物钟向来精准,即使是没有课程的上午,他也准时在七点左右醒来。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尽量不发出声响,完成了洗漱,换上了一件舒适的浅灰色运动衬衫和运动长裤。司见维的床铺已经空了,想必是挣扎着去赶那要命的早八课了;齐望阳的床铺也整理得一丝不苟,人早已不见踪影,大概率是去了图书馆或某个安静的角落进行晨间阅读。
宿舍里只剩下慕景行还毫无动静,连睡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宋青柠走到他床前看睡成猪一样的人。慕景行侧身蜷缩着,脸颊深陷在枕头里,平日里飞扬洒脱的眉头此刻紧紧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睑下有着明显的淡青色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倔强而疲惫的直线,连睡着都透着一股不安稳的不安气息。
“景行,”宋青柠唤他,“你上午不是有光电课吗?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床上的人依旧沉浸在那不安的睡梦中,毫无反应,只有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宋青柠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同时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慕景行,起床了。”
慕景行万分费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的浅蓝色眼眸此刻有些微红干涩,眼神涣散迷茫,没有焦点地在空中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凝聚在宋青柠脸上。“青柠……?”他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未被睡眠抚平的疲惫,意识处于半断联的状态。
“你要迟到了,吴教授的课,你之前不是说点名很严吗?”宋青柠看着他这副罕见的懵懂迷糊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被萌到的喜悦和不易察觉的担心,但时间紧迫,他只得再次清晰地提醒。
慕景行似乎终于缓慢地接收并处理了这个关键信息,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近乎呻吟的“嗯……”,然后才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身体。宋青柠见他总算醒了,便直起身子:“我先去食堂了,你动作快点。”说完,他拿起手机和饭卡,转身离开了宿舍,轻轻带上了门。
慕景行独自呆坐在床沿,感觉头像要炸开一样胀痛,他捂着太阳穴,昨晚失眠和噩梦带来的后遗症如同潮水般猛烈地席卷着他,他几乎是凭着多年养成的肌肉记忆,晃晃悠悠地爬下床,完成了刷牙洗脸等一套晨间流程,冰凉刺骨的水扑在脸上,也未能完全驱散那份仿佛已经渗入骨髓的疲惫和浑噩。
上午的《电光学》课上,慕景行强打精神坐在教室里,起初,讲台上教授关于“激光模式选择”的讲解,对他来说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声音模糊,意义难辨。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笔记本上,笔尖无意识地在页脚画着一个又一个纠缠在一起的、毫无意义的线团。直到课程深入,教授开始结合前沿应用,剖析一个关于“光学频率梳”的精密原理时,那些严谨而优美的数学公式、那些逻辑严密的物理图像,才像一束微弱但坚定的光,逐渐穿透他脑海中的迷雾,散发出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吸引力。慕景行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扰人的情绪碎片暂时甩出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强迫自己将几乎涣散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幻灯片和教授的讲解上,眼神渐渐有了焦点,手下记笔记的速度也慢慢跟了上来,重新找回了那种沉浸在理性思维世界中的、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的专注感。
而另一边,宋青柠在食堂悠闲地吃完了一份豆浆油条,感受着清晨阳光暖暖地洒在背上。他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给苏雨岚发了条消息:
青柠:雨岚,早。今天上午有空吗?
青柠:如果方便,可以来活动室加练一下昨天那段双人舞,有些细节我想再抠一下。
消息很快回复过来。苏雨岚:师兄早!真不巧[哭哭],我今天上午是满课,四大节连上,一直到十二点以后才能解放。
苏雨岚:下午或者晚上你方便吗?
宋青柠回了句“没关系,那就下午再约时间吧”,便收起手机,独自朝着位于校园一隅的街舞社活动室走去。
空无一人的活动室在上午显得格外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毫无保留地迎入,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温暖的光斑。宋青柠走到音响前,熟练地选定了那首舒缓却充满内在张力的R&B伴奏。当旋律如同流水般缓缓充盈整个空间时,他深吸一口气,站到了巨大的镜子前。
没有舞伴,他反而获得了一种极致的自由和专注。先是深呼吸,音乐响起,他感受着每一个节拍和情绪转折。然后,完整地过一遍自己的部分,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接着,便是近乎苛刻的细节打磨。他反复练习一个看似简单的滑步接转身动作,追求脚尖划出的弧线是否完美,重心转换是否干净利落;他对着镜子,仔细调整一个手臂延伸的姿态,力求指尖到肩膀的线条呈现出最佳的延伸感和表现力。
没有苏雨岚在对面,他需要凭想象去完成那些双人互动部分。他格外注重自己发力点的精准和核心的稳定,在练习那些虚拟的托举和牵引动作时,手臂肌肉绷紧,展现出可靠的力量感,仿佛真的在给予舞伴坚实支撑。
汗水渐渐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和脖颈滑落,在后背的卫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但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却依然明亮,里面闪烁着纯粹的热爱。镜子里,是他独自起舞的身影,每一个定格都像一幅充满张力的画面,干净,利落,情感饱满。可双人舞一个人跳种还是有这些孤独的感觉。
直到感觉腿部肌肉开始发出酸软的抗议,气息也变得有些急促,他才缓缓停下动作,走到墙边拿起毛巾擦汗。他看着镜中那个脸色红润、气息不稳,眼神却异常坚定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畅快的弧度。阳光将他笼罩,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