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海 第16章 医务室谈话

医务室里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划过十点，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嗒"声。窗外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晚会的热闹余温尚存，却已经被校园深夜特有的宁静悄然取代。

李皓和林薇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看到宋青柠已经能勉强靠着枕头坐起身，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但比刚才那副快要虚脱的模样已经好了不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感觉怎么样？"李皓压低声音问道，像是怕惊扰了这医务室内难得的片刻安宁，他的目光关切地在宋青柠脸上逡巡。

宋青柠扯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声音还是有些轻飘飘的，但已经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好多了，就是浑身还是有点使不上劲儿，软绵绵的。"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林薇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发出窸窣的轻响："给你带了点温水和几个小面包，校医特意交代了，现在还不能吃，等明天早上要是感觉好了才能稍微垫垫肚子。"

"谢了。"宋青柠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一直安静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慕景行。慕景行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像是定格在那里似的。"也谢了你了。"宋青柠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慕景行像是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木质扶手："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一些。

李皓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宋青柠的状态："那这样，青柠你今晚就在医务室观察一晚。林薇，咱们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他。"他转向慕景行，"同学，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宋青柠也看向慕景行，唇角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是啊，你也先回去吧，我真没事了。"

慕景行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目光在宋青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他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心上："我再待会儿。"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李皓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似陌生的同学会这么坚持，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点点头："那行，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们先走了。"

林薇又细心地叮嘱了宋青柠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跟着李皓轻手轻脚地离开。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寂静。校医大概在隔壁的休息室，整个医务室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白色的灯光冷冷地照着，将一切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质感，消毒水的味道在静止的空气里似乎更加明显了，刺鼻却又让人清醒。

宋青柠重新靠回枕头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的呼吸轻微颤动。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慕景行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景行。"

"嗯？"慕景行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看向他。

宋青柠依旧闭着眼，但嘴角却弯起一个微弱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接上上轮没说完的话题："没想到吧？我跳街舞还挺像那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虽然虚弱，却依然明亮。

慕景行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确实没想到。平时看你挺安静一人，做起甜点来也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怎么一上台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么......"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有爆发力。"

"那是，"宋青柠终于睁开眼，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像被水洗过的玻璃，闪烁着些许得意，"我可是街舞社和美食社两头跑的人。平时在美食社做点心算是修身养性，在街舞社刚好释放一下多余的能量，一动一静，刚好平衡。"

慕景行挑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还参加了美食社？就是那个经常在校园活动摆摊，点心做得特别好吃的社团？"

"当然，"宋青柠笑道，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个话题而多了几分神采，"不然你以为我偶尔带回宿舍的那些小饼干、小蛋糕哪来的？不过街舞社确实花的时间更多，李皓社长非说我有天赋，逮着我就重点培养。"他说着，下意识地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反过来问慕景行，眼中带着真诚的好奇："你呢？别光说我，你参加什么社团了？别告诉我你就泡在篮球社了。"他眨了眨眼，"虽然你打球是挺帅的。"

慕景行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向窗外："篮球社是主要去的，毕竟喜欢。偶尔......偶尔也去书法社静静心。"

"书法社？"宋青柠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新鲜的事，眼睛都亮了几分，忍不住微微撑起身子，又因为腹部的抽痛而倒了回去，"真没看出来啊慕同学，你这平时上蹿下跳、活泼好动的样子，居然还能静下心来提笔写字？"

"怎么？不行啊？"慕景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耳根却有些发烫，"打篮球消耗体力，写写字刚好能让心静下来，放松一下。再说了，一动一静。"他的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我爷爷字写得特别好，从小跟着练过一点，就当是......继承家学？"

宋青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带着赞赏："篮球社和书法社，一动一静，确实很适合你。"他顿了顿，又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因为虚弱而笑得有些吃力，"不过想想你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大呼小叫的样子，再想象一下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提笔蘸墨，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样子，这反差......还挺有意思的。"

"总比你这样把自己练进医务室强。"慕景行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但眼神却是关切的，"街舞社平时训练也这么拼？"

宋青柠叹了口气，重新躺好："平时还好，主要是为了迎新晚会加练了太多。社长要求高，每个细节都抠得特别细，我自己也想做到最好，不知不觉就......没注意分寸。"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酸的腹部，语气里带着点后悔，"下次得记得按时吃饭了，不能再空腹猛练了。"

慕景行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颗小小的泪痣显得格外清晰。慕景行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知道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流转，驱散了先前的那点陌生和尴尬。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仅仅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普通室友，课友，朋友，而是真正窥见了对方不同侧面、分享了彼此热爱与坚持的知己好友。

窗外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银白。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时断时续，更衬得夜深人静。

宋青柠似乎又有些累了，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慕景行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把硬邦邦的木椅子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偶尔才会微微侧头，瞥一眼床上似乎已经熟睡的人。医务室的白炽灯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时间仿佛被这静谧拉长了，缓慢而黏稠地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校医推门进来查房，脚步放得很轻。她熟练地给宋青柠量了体温，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腹部情况。

"基本稳定了，明天早上再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校医对慕景行说，声音压得很低，"同学，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慕景行这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僵硬的四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走到床边，宋青柠似乎睡得很熟，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一些，不再是吓人的苍白。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才轻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即将拉开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呢喃，像快要消散在空气里："明天见。"

慕景行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来他没睡着，握着门把的手。他没有回头，只是很低很低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嗯。"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将一室安宁与沉睡彻底留在身后。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下方的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照亮一小片地面。慕景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感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夜风带着凉意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拂进来，轻轻吹过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窗外墨蓝色的夜空，几颗星子稀疏地散布着，安静地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沐在月光下，走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