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陆则安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北CBD核心区的“信达商务咨询公司”。
公司占据了一栋玻璃幕墙写字楼的整整三层。电梯门一打开,迎面就是一堵巨大的品牌墙。金属质感的深蓝色背景上,是设计极具现代感的银色LOGO——线条利落的“信达”二字,下方是一行小字“Finance & Consulting”,看起来专业且气派。
穿过自动玻璃门,前台区域更是令人咋舌。挑高的大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真皮沙发、抽象派艺术画、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咖啡吧台,装修的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家顶尖投行。
然而,与这豪华装修格格不入的,是散落在办公区里的那些“员工”。
几个名牌衬衫、解开领口纽扣的年轻男人正聚在一起,叼着烟吞云吐雾,大声讨论着昨晚的球赛;一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壮汉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旁若无人地刷着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响彻整个区域;还有几个打扮妖艳、穿着超短裙的女员工,正凑在一起欣赏新做的美甲,发出阵阵娇笑。
空气中混杂着烟味、香水味和...啤酒的味道?对,是啤酒!文件杂乱地堆在工位上,几个空啤酒罐堂而皇之地放在价值不菲的实木办公桌上。
前台是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她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用下巴指了指最里面那间总经理办公室:“池少在里面。”
陆则安敲了敲总经理室的门,然后推开就看到程池把脚搭在办公桌上,他穿着件紧身的黑色T恤,清晰地勾勒出常年运动练就的宽厚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轮廓,是标准的体育生身材。他那头精心打理的灰棕色前刺飞机头,发根直立,刘海向上挑起,显得又拽又精神。这会正全神贯注地打着手机游戏,头也不抬地骂了一句:“操!又死了!”
他抬眼看见陆则安,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机,脸上堆起一个混合着客套和不在乎的笑容:“哟,高材生来了!我爸跟我说了,历叔安排你过来上班。我是程池,这儿暂时归我管。”
他站起身,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陆则安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西裤,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你这……一看就是文化人儿!跟我们这儿画风不太一样啊。”
陆则安面色平静,将简历和证书复印件递过去:“池少,我是陆则安,来财务部报到。”
程池随手翻了一下那叠证书,嗤笑一声,把它们扔在堆满游戏手办的桌上:“财务部?陆则安,在信达,没那么多穷讲究。”
他走到窗边,指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看见没?这CBD,漂亮吧?咱们公司,更漂亮!但你要记住——”他转过身,目光里带着点与他年龄不符的世故:“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咱们干的,还是最脏最累的活。穿上龙袍,不代表就是太子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是例外。”
这时候程池的电话响了,是程功打来的:“小池,则安是文化人,脑子好使,你们俩互补。去南城张胖子那问问一百五十万的账怎么回事,拖了三个月了,今天务必给我有个说法!”
陆则安微微蹙眉。这与他预想的工作内容完全不同,但他没有提出异议。他明白,这是历风给他的第一道考题。
程池从杂乱的文件堆里翻出一个文件夹,甩给陆则安:“喏,资料,路上看。走吧,大学生,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的‘商务咨询’是怎么做的。”
地下车库里,程池径直走向一辆线条凌厉的宝石蓝色保时捷911。他拉开车门,发动机启动的声浪如同野兽低吼,在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挤挤,”他朝陆则安歪了歪头说“这车不实用,但够响!”。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坐进车里,车子咆哮着窜出车库,汇入车流。
“你平时都开911去催...去做商务咨询?”
程池单手扶着方向盘,换挡动作干净利落。他瞥了一眼副驾上的陆则安,然后猛地超过一辆慢车,回答道::“这破车除了快、除了吵,屁用没有。但它一响,别人就知道,阎王爷派人来敲门了。”
程池略带炫耀地介绍自己:“我去年毕业在我爸这儿干了才1年了,这S市城北和南城一片,谁不知道我池哥?”陆则安想起程功说的“我家那臭小子没考上理想的大学,说要出来当老板,你帮我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吃点没文化的亏”陆则安悄悄叹了口气,没想到除了工作的考验还得帮历风集团三把手的程功着带儿子。
车子一路风驰电挚最终以一个嚣张的姿态,在一个嘈杂的建材市场门口停下。程池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店铺前,一脚踹开半掩的卷帘门,声音拔高:“张胖子!滚出来!妈的,躲了三个月,以为哥把你忘了是吧?”
里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计算器都掉了,脸上瞬间堆起讨好的笑容:“池、池哥……您怎么来了……”
“少他妈废话!钱呢?一百五十万,连本带利,今天少一个子儿,我把你这铺子砸了!”程池一把揪住张胖子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陆则安站在门口,冷静地观察着。他看着程池熟练地运用恐吓、威胁,看着张胖子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狼狈模样,看着周围商户或畏惧或麻木的眼神。这与他在大学课堂里学到的商业法则、合同法规,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资料上张胖子的信息,以及那笔借款的原始合同——利息高得离谱,几乎踩在法律的红线上。
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历风想“转正”的这条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和复杂。而他在这里要学的第一课,恐怕不是如何做账,而是如何在泥沼中行走,却不至于彻底陷进去。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店铺。
就在程池唾沫横飞地威胁张胖子,而陆则安冷静观察、心中快速分析这笔债务的法律风险和催收策略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李老师”。
陆则安眉头微蹙,对程池打了个手势:“稍等,接个电话。”他走到店铺外相对安静些的角落接起电话。
“喂,李老师?”
“是陆向宁的哥哥吗?我是李老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些许焦急,“向宁在学校和隔壁班同学发生了一点冲突,对方家长现在在学校,情绪比较激动,您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陆则安眼神一凝,语气却依旧沉稳:“李老师,您别急,我马上过去。请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据向宁和在场同学说,是隔壁班一个男生抢了他同桌女生的钱包,向宁帮忙去要回来,争执过程中不小心把那个男生推了一下,对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擦伤了胳膊和膝盖。现在对方家长认定是向宁故意伤人……”
“好的,我明白了。请告诉对方家长,我二十分钟内到,一切等我到了再谈。”陆则安挂了电话,面色沉静。
他走回店里,对正骂得起劲的程池说道:“池哥,我弟弟学校出了点问题,需要我立刻过去一趟。”
程池正处在威慑的关键时刻,被打断很不爽,瞪着眼:“啥?这正忙着呢!你弟能有什么事?小孩子的事让老师处理不就完了?”
陆则安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必须去。”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语气不容反驳,“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张老板的情况我也看了。给我点时间,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先告辞。”
说完,他不等程池反应,对一脸惶恐的张胖子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程池在原地愣神,骂了句“操,装什么逼”。
陆则安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陆向宁的高中。他坐在车里,揉了揉眉心,快速将烦躁和之前在催收现场的不适压下去,大脑切换到处理弟弟事务的模式。
赶到老师办公室时,里面气氛紧张。一个穿着时髦、嗓门很大的中年妇女正指着低头不语的陆向宁大声斥责,旁边站着一个胳膊肘和膝盖贴着纱布、一脸不服气的胖男孩。班主任李老师在一旁努力调解,显得有些无奈。
陆向宁看到哥哥进来,一直强作镇定的脸上瞬间流露出委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陆则安先对李老师点头致意:“李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家长,“您好,我是陆向宁的哥哥。”
那妇女立刻调转枪口:“你就是他哥哥?你怎么教育弟弟的?看看把我儿子推的!这要是摔出个好歹,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陆则安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而是先走到陆向宁身边,低声问:“伤到哪里没有?”
陆向宁摇摇头。
陆则安这才转向那妇女,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家长,事情的原委我已经从老师这里了解了。首先,如果我弟弟确实在阻止不当行为时,失手导致您儿子受伤,我代他向您道歉,医药费我们会负责。”他话语清晰,态度坦然。
妇女见他态度不错,气焰稍缓,但依旧不依不饶:“光道歉赔钱就完了?他这是故意伤人!”
“是不是故意,需要根据事实判断。”陆则安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分量,“据我了解,起因是您儿子先抢夺了别的同学的财物。我弟弟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制止不法侵害。在制止过程中,因对方反抗或意外导致损伤,这在法律上属于过失,甚至可能构成正当防卫的范畴,而非您所说的故意伤人。当然,具体的责任认定,我们可以报警,由警方来处理。您看呢?”
他一番条理清晰、隐含法律依据的话,让那妇女顿时噎住了。她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到报警的地步,自己儿子抢钱这事本身就理亏。
陆则安趁热打铁,放缓语气:“孩子们都还小,冲动之下难免犯错。重要的是让他们认识到错误,改正行为。不如这样,医药费我们承担,也让向宁向您儿子道个歉,毕竟他确实让对方受伤了。同时,也希望您儿子能认识到抢夺他人财物是错误的,向那位被抢的女同学道歉。这样处理,您看可以吗?”
他既表明了承担责任的态度,又守住了底线,点明了对方理亏之处,给出了一个双方都能下的台阶。那妇女脸色变了几变,看了看自己儿子心虚的样子,又看了看沉稳的陆则安和一旁的老师,最终悻悻地同意了。
事情顺利解决。送走对方家长后,陆则安又向李老师道了谢,这才带着陆向宁离开学校。
回到家,陆则安让弟弟脱下校服外套,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果然在手臂和后背发现了几处不明显的淤青。
“他也推你了?”陆则安眉头皱起,拿来医药箱,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给他擦拭。
陆向宁坐在沙发上,乖乖让哥哥处理,小声说:“嗯,拉扯的时候撞到栏杆了。哥,我没想把他推下楼梯,就是他抢了钱想跑,我去拦,他用力推我,我下意识一挡,他自己没站稳……”
“我知道。”陆则安动作轻柔,“你做得对,保护同学是对的。但以后遇到这种事,量力而行,可以先告诉老师,或者想办法智取,尽量避免直接的身体冲突,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知道吗?”
“嗯。”陆向宁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还有……屁股也撞了一下楼梯扶手,有点疼。”
陆则安动作一顿:“我看看。”
陆向宁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还是依言转过身,褪下部分家居裤,趴在沙发上。少年白皙的皮肤上,靠近尾椎骨的位置,果然有一小块明显的青紫色淤痕。
陆则安的目光落在那里,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少年的身体,已经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青春期的修长轮廓。双腿笔直,线条流畅,因为这两年经常打球,覆着一层薄而匀称的肌肉,充满了内敛的活力。皮肤是干净的白皙,那处淤青在其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定了定神,用指腹蘸了活血化瘀的药膏,轻轻涂抹在淤青处。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富有弹性,属于年轻身体的蓬勃生机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在大学期间,陆则安就已经明确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他英俊、沉稳、成绩优异,不乏勇敢的女生和个别男生向他表白或暗示。曾有同学对他展开过热烈的追求,也有校外认识的精英男士对他表示过好感,但他们身上或张扬或精明的气息,都无法触动他内心分毫。他都以学业为重或干脆直接冷淡地拒绝了。他清楚自己的不同,也习惯了将这份隐秘深深埋藏,从不与人言说。
此刻,面对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他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纯粹的心疼。但指尖下这具逐渐长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体,却无意间撩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根寂静已久的弦,让他意识到,向宁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迅速而专业地揉按着,帮助药效渗透,语气保持着平时的冷静:“这里肌肉层薄,撞到骨头是会比较疼。药膏每天擦两次,淤血散开就好了。”
陆向宁把脸埋在沙发靠枕里,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红了。哥哥的手指带着药膏的凉意,但触碰的地方却像点着了一小簇火苗。
处理好伤口,陆则安替他拉好衣服,若无其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去洗个澡,放松一下。然后过来,我看看你的作业。”
陆向宁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进了浴室。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陆则安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开陆向宁的数学练习册。他很快收敛心神,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弟弟的课业上。
陆向宁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香气,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蹭到书桌旁,挨着哥哥坐下。
“哪题不会?”陆则安语气平和。
“这道几何证明题,辅助线不知道怎么添。”
陆则安拿起铅笔,在图形上利落地画了一条线:“从这里切入,连接这两个点,利用等腰三角形的性质……”他的讲解思路清晰,声音沉稳。陆向宁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作业完成后,陆向宁揉了揉眼睛撒着娇轻声问:“哥,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陆则安看着弟弟那可爱的模样,又想到白天发生的冲突,心软了下来。他揉了揉陆向宁的头发:“这么大了还撒娇?去把枕头拿过来吧。”
“谢谢哥!”陆向宁立刻展露笑颜,脚步轻快地跑回房间。
夜深人静,听着身旁弟弟均匀的呼吸声,陆则安却毫无睡意。白天在催收公司的经历还在脑海中盘旋——程池凶狠的嘴脸、张胖子惊恐的表情、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语……真让人头疼。再看看安然入睡的弟弟,还是陆向宁最可爱。这就是他努力工作的全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