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原来你是道士。”
阿莲吐了个烟圈,面孔在烟雾中朦胧,看不太清。
“这么说,我们还挺有缘分。我叫阿莲,混道上的,大家都是道,只不过我是□□。”
林浣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拿烟的手,光洁白皙,不像是老烟枪。“维持附身,很辛苦吧。”
阿莲抽烟的手一顿,嘴角抖了抖。“那又怎样?”
她用鞋尖碾了碾烟蒂,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混黑的小姐,几条人命对我来说算什么?跟杀几只鸡没什么区别。你以为我会怕吗?”
林浣芝瞟了一眼她有些颤抖的指尖,又道:“养宝宝,很不容易吧。”
阿莲紧抿着嘴唇,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而后她飞起一脚,泄愤似的踢翻垃圾桶,里面的纸巾,杯子,果皮散落一地,就像她满地狼藉的人生。
“你知不知道宝宝顺着血从下面流出来是什么感受?小小的,但是已经能看到它的五官。好像,好像还有手脚。”她面无表情地说着,眼泪却盈满了眼眶,倾然而出。
“铁床真的好冷,好冷。那个老太婆,那种打量,狠毒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就像案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可是,你们过的什么生活?”
她扯开拉链,将手提包中的东西一鼓脑倒出来。
“名牌衣服,化妆品,香水。每天住的是豪宅,坐的是豪车,根本不用为生活烦恼,我呢?”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着胸口,像是要深深插/入那颗千疮百孔,瘸烂堕落的心。
“我连落胎都不能去医院,前一天刚落完,第二天又要去看场。是,我下贱,我是小混混,可是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路要怎么走。是我不想读书吗?是我读不了,能怎么办?”
向上爬很难,向下落却很容易。或许一开始只是因为好玩,贪一时之快。先是在街上闲逛,然后吸烟,没钱了朋友再鼓动鼓动,就这么一步步滑落深渊。开始是刺激,接着是害怕,最后是麻木。
“我也不想杀人,我也不想的!”她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驳,深深怨恨起自己的软弱。最初,她发现附身以后,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好的身份,好的学历,她真的有努力扮演这样的人生。可是那些令人眼花瞭乱,不知所云的天书她根本看不进去。餐桌礼仪,谈吐气度,这些有钱人的特质也根本学不来。鹦鹉尚能学舌,可她并没有聪明的大脑和灵巧舌头,在原主的框架中举步维艰。这样错漏百出的伪装根本骗不过身边的阿姨,一失手,她竟将人活活吓死。初尝血气的婴灵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胃口也越来越大,像四只永不满足的吸血虫,趴在她身上贪婪地汲取养分。她需要力量维持附身,婴灵又会夺取她的力量,于是她不断地寻找更多猎物,婴灵慢慢长大,又会需要更多。事情就像一辆无法刹车还在下坡猛踩门的轿车,一路狂飙,总有一天会散架。想到这,她悲从中来,猛烈捶着腹部。
“孽种,孽种,怎么还不放过我!”
林浣芝叹了一口气,左手手指悄悄勾住掩在袖子下的朱砂。
“孩子呢?”
阿莲吸了吸鼻子,“他们揾食去了。”
“他们?”林浣芝眉心一皱,“几个?”
“四个。”
看着女人瘦弱的肩膀,青筋鼓起的手背,难以想象她怎么以一己之力供养这么多婴灵的。
“我可以帮你送走它们。”
“真的?”阿莲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她身后的顾聿明,咽了口唾沫。“怎么做?”
林浣芝往左半步,将顾聿明挡在身后,说道:“有两个办法。第一种,对孩子的伤害最小。你用鬼身将它们孕育,拿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我不要!”阿莲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我受不了,我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林浣芝被她那癞狂错乱的神情吓得呼吸一窒,默默将剩下的话咽下,接着说道:“那么第二种。我把你送走,那几个婴灵沾了血只能就地正法。你觉得呢?”
阿莲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浣芝一颗心高高的吊起来,猜想她是不是要反悔乃至暴起伤人时,她终于开口了。
“如果,第一种会怎样?”
林浣芝:“以鬼身娩出,鬼胎在受刑后仍有转世的机会。”只不过前几世估计是做不成人了。
阿莲顿了顿,轻声道:“那么,我选第二种。”
“啊?噢,好。”林浣芝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话都打了结。
阿莲望着她,眼里是坚定,是释怀,是面对一切的坦然。她已经懦弱,麻木放纵了自己一辈子,是时候结束这不堪的一切了。曾经,她也有过梦想。做一个白领,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上班。高跟鞋踩在高档写字楼一尘不染的瓷砖上,嗒嗒,嗒嗒,就像生活的乐章。她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就是这儿幻想的。她的人生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是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打架?吸烟?还是偷食?
“快点动手吧,我要忍不住了。”算了,不想了。她没有闭上眼,而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林浣芝的穿衣打扮。真好,下一次,她也要这么穿。一缕清风拂过,扬起发丝,须臾又轻轻落下,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好了,只剩四个婴灵了。”林浣芝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从包里拿出一张五雷符,投向昏暗的卫生间。几声哀嚎过后,邪气荡然无存。
她将倒在地上的钟明心扶了扶,探了探她的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糟了,被附身太久,阳气很弱。”
想了想,她又拿出一张五雷符放于她的檀中穴。顾聿明早已联系好杨得胜,他带着人匆匆赶到,将昏迷的几人通通抬上担架,而后汇报程思诺的行踪。
“方才有个阿姨说表小姐拿了拖把往另一栋教学楼跑了。”
林浣芝马上道:“我去救她。”
刚跑了两步,她又折返回来。“阿明,我给你的木牌有好好放在身上吗?”
看着她去而复返,一脸关切,顾聿明感到一颗心脏都灌满了蜜糖,甜蜜发胀。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浣芝还是不放心,就他这堪比唐僧的体质,也就是那女鬼被婴灵折磨得实在心力交卒,否则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想到离了徒弟的唐僧不是被抓就是被抓,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又拿出一张五雷符塞给他,就像给唐僧画圈的孙悟空一般,不厌其烦地叮嘱。
“不要自己待着,别去阴暗的地方,等我回来,好吗?”
“好。”
顾聿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么纤细,就像一只灵动蹁跹的蝴蝶。虽然有着美丽脆弱的外表,却蕴藏着坚韧和力量。唔,像一只蝴蝶骑士?顾聿明被自己的异想天开逗乐,眼中笑意荡漾。
一旁的杨得胜默默腹诽:哎哟,春天来了~
“你行不行的?”程思诺看着陈秋生笨拙地捏着珠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别把我的朱砂用光了。”
瞧瞧呆头鹅那笨手笨脚的样。刚还夸他身手矫健,真是说早了。她摸了摸光秃秃的手腕,一刻钟前那上面还是阿芝送她的朱砂手串,现在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成了断线的珠子了。
“它老是换身体,我就是打不准那能怎么办。”陈秋生死死盯着面前几个男生,额上的汗珠划过眉骨,流进眼睛,手指紧张到僵硬。
“该死的,这到底有几个婴灵?怎么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
方才他们用这种打法料理了一个,没想到这一个如此狡猾,在躯壳中反复横跳,导致他刚掷上去一粒朱砂,它就逃脱到另一幅躯壳,毫发无伤。不过好处是,由于婴灵蒙昧无知,它们都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而是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不把人吸干了绝不罢休。现在得益于他们打断施法,这些倒霉蛋只是晕了不是嘎了,否则一下死这么多人,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怎么收尾。
“丢!”他骂了一句,迅速换了只手,右手五指用力伸展——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已经让手指发麻僵硬。
“我去!”朱砂扔了出去,几乎是同时,那个面色有异的男生应声倒地,另一个男生又坐了起来。
“再来。”他死死盯着前方,迅速向程思诺伸手,而后者回了他一句,“没有了。”
“什么?”他猛然扭头,程思诺问他摊开手掌,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朝前方被婴灵霍霍的一堆倒霉蛋努努嘴,面无表情道:
“全在那里了。”
陈秋生僵硬着扭头看过去,他视力很好,清楚地看到那些朱砂零散的点缀在黑色校服之间,就像零星飞溅的血点子。
恐惧,是鬼魂的食物。婴灵敏锐地嗅到了它的味道,它兴奋地从这幅索然无味的躯壳中冲了出来,直直飞向陈秋生。这人身上有种鲜美异常的味道,勾得它胃口大开,迫不及待的想要美餐一顿。
陈独生一惊,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的动作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灵敏。他反手将程思诺推了出去,自己则就地一滚。然后就在这惊险的半秒钟里,一张黄纸径直向他飞来,一声尖利刺耳的鬼啸之后,一切重回平静。
他瞬间脱力,倒在地上,后脑勺枕着冰凉的瓷砖,使沸腾的血液慢慢冷静。
“阿芝!”
程思诺一个飞扑,紧紧抱住了及时救场的林浣芝。“呜呜你终于来了,我都要被吓死了。”
林浣芝安抚地拍了拍她,看着躺在地上犹在喘气的陈秋生.担忧道:“师兄,你没事吧?”
陈秋生举起小臂,无力地摆动了两下,然后又咵一下放下,继续看着天花板。
林浣芝又回头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倒霉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刚才解决了几个?”
程思诺看向地上的陈秋生,这人还是一言不发,只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算上这个,卫生间那个,还有一个。”林浣芝皱了皱眉,还有一个在哪里呢?
“还有一个??”
两人异口同声,陈秋生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在哪?”
“不知道。”林浣芝感到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些沉闷。“我带了五雷符在身上,大家分头找找吧。”
符咒在手天下我有,陈秋生感到自信又回来了,那种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大师范又抖了起来,聪明的智商再次占领高地。
只是这一次程思诺带着他们把不大的校园都翻遍了,也没再找到最后一个。
“等等。”程思诺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四处巡逻的大叔,犹疑道:“会不会不在这里?没跟着老母,找老豆去了?”
“好问题。”林浣芝点点头,“可是它老豆在哪?”
天呐我下次再也不吃服务区的烤肠了,上吐下泻搞得我死去活来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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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