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9 共解困局的默契与试探
公益讲座结束后的第三天,苏皖接到陈老爷子电话时,正在工作室修改新段子的结尾。电话里老爷子语气不算急,只说“有个孩子的情况有点特殊,你要是有空,过来仁和堂帮着劝劝”。
苏皖没多想,揣上手机就往那边赶。推开诊室门时,陆时衍正站在窗边接电话,侧脸绷得有些紧,看见她来,只抬了下头示意,又转回去对着听筒说:“……检查结果都正常,大概率是情志问题,你们家长别再逼她了,先让她放松下来。”
诊室沙发上,一对中年夫妇坐得拘谨,身边缩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齐肩短发遮着脸,校服袖子撸到小臂,能看见几道浅浅的抓痕。见苏晚进来,女孩头埋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抠着书包带。
“这是小敏,高三的学生,”陈老爷子拉苏皖到一边低声说,“三个月了,睡不着、吃不下,说浑身疼,去大医院查了个遍,没任何问题。我们俩试着问了好几次,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哭,她爸妈急得团团转,听说你上次讲座讲得好,想让你试试跟她沟通沟通简单询问一下她的情况。”
陆时衍挂了电话走过来,递给苏皖一杯温水:“她爸妈说,小敏之前成绩很好,这学期却突然下滑,还总躲在房间里,日记被发现后,跟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就成了这样。”
苏皖在小敏身边坐下,没往她跟前凑,只是把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靠在沙发扶手上,拿起桌上一本翻旧的漫画书——不知道是谁放在那的,封面都卷了边。“我高三那会,也总躲在房间里,”她翻着漫画,语气像聊天,“不是学习,是对着卷子发呆,越想考个好学校,越学不进去,我妈一敲门,我就赶紧把漫画藏起来,假装在做题。”
小敏的肩膀动了一下,没抬头,但抠书包带的手停了。
“那时候我也总觉得不舒服,”苏皖继续说,“背书背到半夜,就觉得胃里反酸,躺着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考不上怎么办’,有时候能盯着天花板到天亮。我妈带我去看医生,也说没病,就开了点助消化的药,其实我自己知道,是心里太慌了。”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我们也没逼她考多好啊,就说尽力就行,是她自己钻牛角尖,还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姨,”苏皖打断她,声音放轻,“你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是她唯一能说话的地方。”她转头看向小敏,“我那时候也写日记,把不敢跟我妈说的压力、跟同学闹的别扭都写进去,后来被我妈看见,她没骂我,就说‘不想说就写着,别憋坏了’。你是不是也有想写的,却被爸妈说过?”
小敏的头埋得更深了,肩膀轻轻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爸妈说写那些没用,不如多做两道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还翻我手机,看我跟同学聊天记录,说我不务正业……”
“那肯定委屈坏了,”苏皖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翻出来,还被否定,换谁都难受。其实写东西一点不没用,心里的事倒出来,就像把堵在胸口的石头挪开一点,人也能松快些。”
陆时衍这时才开口,语气平和,但没什么说教的味道:“我之前遇到过几个高三学生,情况跟你差不多,检查都没事,但就是浑身不舒服。中医里说‘忧思伤脾’,心里装太多事,吃不下、睡不着都是身体的反应,不是你矫情,是身体在提醒你该放松了。”
他没拿病历本,也没提药方,就站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像个普通的长辈:“不用总想着‘必须考多少分’,先把觉睡好,饭吃好。你爸妈那边,我会跟他们说,以后不会再翻你日记,不再逼你学习,给你点自己的空间。”
小敏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向陆时衍,又飞快地瞟了一眼爸妈。中年夫妇连忙点头:“行,行,以后不逼你了,你想写就写,想玩就玩会儿。”
气氛缓和下来,小敏话也多了些,说自己其实喜欢写小说,想考文学系,但爸妈觉得“没前途”,非要让她学理科。苏皖听着,偶尔插两句,说自己当年也跟爸妈吵过,想做脱口秀被说“不务正业”,后来慢慢做出成绩,爸妈才松了口。
陆时衍没多说话,只是在小敏提到“睡不着”时,随口说:“睡前别刷手机,泡十分钟脚,不用加什么东西,温水就行,能让人踏实点。要是还睡不着,就试试数呼吸,吸气数四秒,呼气数六秒,慢慢就放松了。”
等小敏一家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了。陈老爷子出去送他们,诊室里只剩苏皖和陆时衍,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中药味。
“没想到你还挺会跟小孩聊天,”陆时衍先开了口,语气比之前轻松些,“我跟她爸妈说过好几次,让他们别逼孩子,都没用。”
“不是会聊,是真经历过,”苏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高三那阵子,谁没点压力啊,就怕没人理解。你刚才说的数呼吸,我回头也试试,最近写段子也总失眠。”
“你那是熬夜熬的,”陆时衍皱了下眉,“上次跟你说的泡脚,坚持了吗?”
苏皖有点心虚地理了理头发:“偶尔……太忙了就忘了。”
“忙不是借口,”他语气算不上严厉,更像朋友间的念叨,“你自己都讲‘情绪要疏导’,身体也得顾着,总靠硬扛,迟早出问题。”
苏皖没反驳,低头抠了抠杯子边缘。其实这几天,她没少想起那条短信,也想起陆时衍那晚欲言又止的样子。误会没解开,心里总像压着点东西,可真要主动问,又觉得太刻意,成年人的试探,总带着点抹不开的矜持。
“对了,”陆时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敏爸妈说,想让你有空跟她多聊聊,她挺愿意听你的。你要是不忙,周末可以来仁和堂坐会儿,她会来拿药。”
“行啊,”苏皖答应得干脆,“反正我周末也没什么事,正好跟她聊聊写作的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小敏的情况,没提当年的事,也没再提那条短信,就像普通同事讨论工作,自然得有些不真实。
离开仁和堂时,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路灯亮起暖黄的光。陆时衍说送她回去,苏皖没拒绝,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偶尔有路过的行人,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尴尬。
“不过高三那时候,我是真的佩服你,”苏皖突然开口,没头没尾,“每次考试都年级第一,平时也没看你多努力啊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陆时衍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听到你夸我。”
苏晚心里动了一下,本想吐槽回去,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瞥见路边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热气腾腾的,连忙指着说:“我想吃烤红薯,你要吃吗?”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快步走过去,没等陆时衍回答。等她拿着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回来,递给了他一个:“刚出炉的快尝尝,特别甜!”
陆时衍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红薯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彼此的神韵。
“其实温斓给我发过短信后,我问过她,”陆时衍突然说,声音被晚风裹着,轻轻飘过来,“她说是她自己猜测的,因为一时冲动就发了出去。”
苏皖咬着红薯没吭声。
“当年的事,”他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词,“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太决绝了,连声招呼都没跟你打就直接出国了。”陆时衍低着头攥了攥衬衫角说道。
他没细说是什么情况,没有卖惨,也没有刻意解释,就像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苏皖慢慢吃着红薯,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她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答案,当年的他或许真的有苦衷,但那些年的委屈和隔阂,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平的。
“我知道了,”她抬起头,看着陆时衍,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细微的绒毛,“过去的事,慢慢来吧。先把小敏的事解决好,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陆时衍看着她,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顺其自然。”
走到楼下,苏皖转过头看着陆时衍说:“回去路上慢点。”
“嗯,记得泡脚。”陆时衍应道。
苏皖回头挥了挥手,没说话。走进电梯,看着跳动的数字,她摸了摸手里还温热的红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了一块,不算满,却也不再空落落的。
她知道,误会不会一下子解开,感情也不会突然升温。就像小敏的调理需要时间,她和陆时衍之间,也需要这样慢慢相处,慢慢试探,在柴米油盐般的日常里,一点点找回曾经的默契,也一点点接纳现在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