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今星际社会有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性征又有男女之分,但因技术发展,各种抑制调节对策层出不穷,信息素本身已经很少主导人类的日常生活。
第一盟国的国王继承就是如此,只论头脑手段,不分雌雄高瘦。现任国王子女均有继承权,Omega称公主,Alpha称王子,Beta则按第二性别区分。古怪的是,丞相虽然由国王一手提拔,国王却也只能选出几名候选人,再令民间票选,票高者任丞相。
现国王正值壮年,几位公主王子多是十几二十的年纪,还未烦恼到储君问题。皇室伯恩琼斯氏亦是方兴未艾,不曾遭受讨伐。
相比之下,伯恩琼斯氏族那些桃色八卦与隐闻密辛则更多为民众乐道。
比如这位谢莉莉丝公主,痴迷钻石与珠宝,以男Omega之身引领了第一盟国无数ABO狂热的珠宝风潮。他所有穿、戴、用,一旦被菲林曝光,信徒们便哄抢一空,可谓是热火朝天的国民级人物。这还不提他的继承者身份。不过谢莉莉丝公主也放出过话,直言:“王位那种东西,比不上钻石的一面抛光。”信徒争相传唱,外界亦不乏嘲讽奚落,各执一词。
我也没想到能和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
“走这边。”迦密达牵住我的枪口,似乎不在意这个小玩意,引着我往偏僻的角落走,最后钻进了一道厚重酒红帷幕。帷幕边缘柔软绵密的金色麻花状流苏轻轻扫过脸庞和手指,和迦密达的头发一样,蜷曲着藏住他眼里的秘密。
他一脸歉然,却又满是肃穆,语气悼悔,却又充满不安,如此矛盾,如此纤弱。“对不起,仪恩……”,我摘下他的面具,只见那泪水已经无声间流满他的面。
明明他出现时带着逐月驱狼的气势,可现在却比我的母亲更要憔悴,那一句道歉,似乎就要抽光他全身的力气,使他如尸骸般倒入我的身体。他的手在颤抖,颤抖着抓住我手里的枪,他的手指苍白,似握非握仅离我的手指一寸。
可纵然脆弱,迦密达的步伐依然坚定,冷静得像一头捕猎中的豹子,尾巴扬起,对一切都机敏至极。甚至我感到错觉,这一刻的他,是我连开枪也打不中的丛林飞鸟。
“贾克森和谢莉莉丝公主私下里是好友,如果你听说过……”,迦密达转过头去,不让我看他的脸,只是在前面匆匆带路,“……芒训,这位赫赫有名的星际海盗,是谢莉莉丝公主失踪多年的姐姐,第一盟国长公主殿下。”
“芒训和贾克森是多年的死对头,她们总是同时出现在相同的资源点,站在彼此的星舰上用无线电对彼此喊话。有传闻说,她俩早年在一起过,只是理念不合分手了。”
“谢莉莉丝公主厌恶狂热,可他又不得不为狂热所裹挟。三年前,这里还是一处地下人**易场所,贩卖暴力色情。这样的地方太多,正义是这里的过街老鼠,无人不在暗夜行路。”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夜色,谢莉莉丝公主被绑架到了这里。”
“狂热招致祸端,弱小或强大,都有狂蜂浪蝶。谁想征服,谁就作恶,服从这里的规则,就要付出人性。”
“而一旦付出了人性,就再也无法靠近艺术。”
“芒训摧毁了这里,可她无法摧毁谢莉莉丝公主心里的阴影。
曲折蜿蜒,夜色如水。
是说书人,是吟游诗人,是历史脚下的尘埃,是帷幕之后的演歌。
娓娓道来,声含哽咽。
眼睛里装着月亮,这里不再是地下,而是天台。绕过一层层台阶,穿过连廊,迦密达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雪菲尔德酒店,我们先前在的那个地方则是芒训为了谢莉莉丝搭建出来的舞台。
“从这里下去。”
迦密达说着,轻轻推了我一把。
眼前出现的,是一处巨大的电子展厅。
一个个比人高的透明方盒子呈螺旋状连接在一起,延伸至幽暗的低处。
离我最近的那第一个盒子里什么也没有,是一片纯黑。纯黑里面逐渐出现零星的雪花,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个个交织的0和1。横向纵向排列无序,似乎是这片黑色中游荡的野生生物。
白色的0和1若隐若现地徘徊着,由上至下蔓延到螺旋中的第二个盒子。这里,0和1比第一个盒子更加活跃,汇聚成为一道道白光,气势汹汹,似乎要将黑暗淹没。簌簌的流水声牵动这些数字,最终在下面的第三个盒子里汇聚成一道带着柔光的白色纤长人影。面孔高昂,呈现歌唱的姿态,双手交叉于胸前,双腿合拢。黑暗里的一道圣光似乎预兆着救世主降临,可脑侧两条熟悉的大双马尾又让人心生不妙。
这可是迦密达带我来看的东西……
果然,在第四个盒子里,那拥有蓝色双马尾的少女歌姬带着蓝色耳麦缓缓升至舞台上。夜幕中,那道圣光化为从星际边缘探照而来的聚光灯,照亮空气中朦胧细碎的尘埃,也将少女照得熠熠生辉。她的皮质水手表演服边缘呈现薄荷绿般的蓝,主体的灰色则在圣光之下折射出许多柔软的光泽斑纹,两束标志性的双马尾长至脚踝,尾部卷出好看而自然的弧度,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弹动扭转。
光是视觉效果已是如此震撼,圣光之中的人影如此渺小而又如此伟大,引来茫茫的呼声,却又置身黑暗之中。
那漂浮而又融合于呼声之上的少女的歌声,则早已超越感观,在眼睛、耳朵、鼻子、皮肤的共同作用下,抵达血液的深处,汇聚成神经末梢最微妙的震颤,复又传达至四肢尖端,带来宛如**般的幻梦。喜悦、拯救,眼泪洒满面庞,这是呼声之下的茫茫人海,这是对救世主的呐喊。
“仪恩菲尔……”
这是迦密达的声音。
那少女歌唱,不停歇,时而能看到她的身体破碎成方形的荧光泡沫碎片,但也被圣光所掩盖。
终究是虚幻的造物,0与1组成的数字生命,无数人类大脑编织出的智慧,迎合着造物主口味的同时,规避了自然所具的美感。
自然到底是什么?是林中小鹿呦呦啼叫,是山间溪水潺潺而行,是酷热雨林午间暴雨,是苍茫雪山云顶天光?是造物主所造的造物主所织造?是穿越时间不朽存在、是顶级热爱不眠激情?
是迦密达看着我的眼睛,里面那由造物主所赋予的难言之物?由时间之神称□□意的东西?
人爱自然,而自然爱人。人爱造物,而造物爱人。这两者本不冲突。
第五个盒子、第六个盒子、第七个盒子,与之相继的许许多多个盒子里,少女歌姬换上不同衣物,不同的蓝偏色,唱着不同的旋律,在不同的地方留下她的存在感。
她演绎过最宏大漂亮的舞台,登临过最高耸的摩登写字楼,迎接过最轰轰烈烈的人潮,挥手间能引起整座城市呼啸。可她,也去过巷间,走过街坊,流连过一家家烟火,翩跹于车水马龙。
有时候,我们将这种人称为圣徒,他们只为朝贡自己的理想。也有时候,圣徒能够感化苍生,所到之处都是他的信者。
她不怜惜谁,却又给所有人怜惜。她只是普通的造物,不老、不死,唯一能让人触碰到的就是她的歌声。
说她高远或低贱都不合适,她只是依据于数字存在。
数字造物,是这里最接近时间之神的存在。
唯有当人们将其忘记,才会一时消失,断开与此世的连接。
走着走着,时间仿佛被忘之脑后。
盒子里归于一片黑暗。
只有一道圣光微弱地亮在中央。
透过这道光,我看到透明的盒子对面,站着迦密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