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34章 祭天

大周永熙二十三年，秋，九月初七，亥时三刻。

西内苑，长春仙馆。

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留之际的死寂。龙榻之上，永熙帝谢弘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刻便要断绝。

太后身着庄重朝服，端坐于榻前凤椅，手中佛珠捻动不停，面容看似悲戚，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算计。三皇子谢无咎侍立一旁，垂首敛目，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

殿外，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忽的，永熙帝喉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咯”声响，眼皮剧烈颤动，竟挣扎着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扫过榻前众人，最后定格在太后脸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太后心中一凛，立刻俯身凑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哀痛：“皇帝，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永熙帝死死盯着她，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不甘与愤怒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似乎想指向什么，却终究无力垂下，喉头滚动，最终只溢出一句破碎模糊的：

“逆……逆……”

话音未落，他瞳孔涣散，头一歪，气息彻底断绝。

永熙二十三年九月初七亥时三刻，大周皇帝谢弘，驾崩于西内苑长春仙馆。在位二十三年，年五十一。

殿内死寂一瞬。

随即，太后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换上悲恸欲绝的神色，声音凄厉：“皇帝！皇帝啊——！”

她这一声，如同信号。

殿外立刻传来内侍尖利悠长的报丧声：“陛下——驾崩——！”

声音穿透雨幕，传遍西内苑，也传向了整个沉睡中的京城。

几乎在同一时间，澄心堂内，早已穿戴好亲王冕服的三皇子谢无咎，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父皇驾崩，太子失德，社稷危殆！众将士听令！随本王入宫，清君侧，正朝纲！”

“清君侧！正朝纲！”

埋伏在澄心堂内外的数千精锐甲士齐声应和，声震屋瓦！他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谢无咎的带领下，冲出澄心堂，兵分两路，一路直扑皇宫承天门，一路直奔东宫！

京城，瞬间大乱！

承天门守将早已被收买，见到三皇子旗号，几乎未作抵抗便打开宫门。叛军长驱直入，迅速控制了宫城各门，将整个皇宫围成了铁桶！

东宫这边，太子谢无宸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被叛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如同死狗般拖出了东宫。

“王爷！宫城已被三皇子控制！太子被俘！”惊蛰浑身湿透，带着一身血腥气，冲进靖王府书房。

谢无岐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电闪雷鸣、杀声隐隐的夜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凤眸，在闪电映照下，亮得惊人。

“我们的人，到位了吗？”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按王爷吩咐，五百亲卫已化整为零，潜入宫中各处要害，尤其是……西内苑附近。林太医也已秘密接应入宫，藏身于惠羲长公主处。”惊蛰快速禀报。

“好。”谢无岐转过身，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坐在角落、仿佛与外界喧嚣隔绝的许闲月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蓝色劲装，长发利落挽起，未施粉黛，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然。她手中，正轻轻摩挲着那枚色泽暗红、曾救过谢无岐性命的曼陀罗绒花。

“闲月，”谢无岐走到她面前，目光深邃，“宫内凶险，你……”

“我必须去。”许闲月抬起眼，打断他，眼神清冽而坚定，“惠羲长公主需要我手中的‘证据’，林太医也需要有人配合。更何况，太后……绝不会轻易交出陛下遗诏，若真有的话。”

她知道，谢无岐的兵力主要在北境，京城能动用的力量有限。正面强攻宫城，胜算渺茫。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宫内，在于能否找到太后与三皇子弑君篡位的铁证，在于能否控制住关键人物——比如，那位刚刚“痛失爱子”的太后。

谢无岐深深地看着她，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将一枚冰凉坚硬的玄铁令牌塞入她手中。

“这是本王贴身暗卫的调令，见此令如见本王。惊蛰会护送你从密道入宫，与林太医和惠羲汇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郑重，“万事……小心。”

许闲月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那枚令牌冰冷的触感，心中那潭冰湖，似乎又融化了一角。她反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松开。

“你也是。”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惊蛰立刻上前，引领许闲月走向书房内隐藏的密道入口。

谢无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缓缓握紧了拳。然后，他猛地转身，对等候在外的几名将领沉声道：

“传令！所有能动用的兵马，立刻集结，包围宫城！不必强攻，给本王造出声势！同时，将三皇子谢无咎弑君篡位、软禁太子、控制宫闱的消息，立刻散播出去！要快！”

他要的，不是立刻攻入皇宫，而是制造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混乱，为宫内的许闲月等人，创造机会！

“是！”

靖王府外，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马蹄声骤然响起，如同闷雷，滚过混乱的京城街道，朝着皇城方向压去！

宫城内，慈宁宫。

太后已然换上了一身素服，脸上悲戚依旧，眼神却锐利如刀。她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越来越近的靖王府兵马动静，心中冷笑。

谢无岐，你终于来了。可惜，晚了！

“传哀家懿旨！”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帝骤然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无德，不堪大任！三皇子谢无咎，仁孝聪慧，堪承大统！着即位于灵前，继皇帝位！”

她早已拟好了所谓的“遗诏”，只等这一刻！

“母后英明！”谢无咎一身戎装，带着一身血腥气大步走入殿内，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狂喜，“宫城已在掌控，谢无岐区区数千兵马，不足为惧！只待明日吉时，儿臣便可登基！”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

“太后！殿下！不……不好了！惠羲长公主……她带着林太医，还有那个许闲月，闯进长春仙馆了！她们……她们说要查验陛下遗体和……和遗诏！”

“什么？！”太后与谢无咎同时变色！

惠羲？！她不是……？

太后猛地看向谢无咎，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难道那个丫头，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拦住她们！”谢无咎厉声吼道，眼中杀机毕露，“格杀勿论！”

“来不及了！”内侍哭丧着脸，“她们……她们有靖王的暗卫护着，已经进去了！”

慈宁宫内，瞬间一片死寂。

太后手中的佛珠，“啪”一声，断裂开来，珠子滚落一地。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那个看似柔弱、被她当作棋子利用的亲女儿，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手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而此刻，长春仙馆内，许闲月、林清砚，在惠羲长公主和数名武功高强的暗卫护送下，已然站在了那尚有余温的龙榻之前。

风雨，已至**。

决定大周命运的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