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33章 山雨

皇帝病危。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在京城高层秘密流传，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太医院院判亲自诊脉后，摇着头退出西内苑，那沉痛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龙榻上的帝王，气息游丝，全靠参汤吊命，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

太后的慈宁宫，成了实际上的权力中心。她以“恐惊圣驾”为由，将西内苑守得如同铁桶，连一只苍蝇飞入都要经过严密盘查。所有递进去的汤药、饮食，皆需经由她信得过的老嬷嬷亲自验看。表面上是关切备至，实则彻底隔绝了皇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尤其是与太子一系的联系。

“陛下……怕是就这几日了。”太后捻动着佛珠，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凤椅上，语气平静无波，眼底却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算计。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只要皇帝一咽气，她便能以太皇太后之尊，联合三皇子，以“太子失德”为由，行废立之事！届时，这天下，将真正由她说了算！

“母后英明。”三皇子谢无咎躬身站在下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京畿兵马已尽在掌握，只待时机一到……”

“莫要得意忘形。”太后淡淡打断他，“谢无岐已回京，北境边军虽未调动，但他本人就是一头猛虎。还有太子……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谢无岐不足为惧！他无旨回京，已是罪过！至于太子……”谢无咎嗤笑一声，语气轻蔑，“那个废物，如今只怕躲在东宫里瑟瑟发抖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太后瞥了他一眼，“让你的人盯紧东宫和靖王府，还有……那个许闲月。此女诡异，莫要让她坏了大事。”

“儿臣明白。”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太子谢无宸确实如热锅上的蚂蚁。父皇病危，他被隔绝在外，太后与老三虎视眈眈，他感觉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宰割。

“七皇叔！七皇叔！您可要救救孤啊！”他一见到前来商议的谢无岐，便几乎要跪下去，涕泪横流，“父皇若有不测，老三绝不会放过孤！您手握兵权，定要保孤登基啊！”

谢无岐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储君气度的侄子，心中厌烦，却不得不按下性子：“太子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尚在，你我皆为臣子，当以陛下龙体为重。当务之急，是必须确认陛下真实情况，并拿到陛下遗诏。”

“可西内苑被守得水泄不通，如何确认？如何拿诏？”太子急道。

“总会有办法。”谢无岐目光深沉，“殿下现在需要做的，是稳住朝中那些仍在观望的老臣，表现出储君应有的担当，而非在此惊慌失措。”

安抚或者说震慑住太子，谢无岐回到靖王府，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京城的局势，比他预想的更为恶劣。太后与三皇子几乎掌控了内宫和京畿兵权，己方看似被动。

“王爷，”惊蛰悄无声息地出现，“惠羲长公主那边传来消息，她已‘病愈’，准备明日前往澄心堂‘探望’三皇子。”

谢无岐眸光一闪。惠羲……她果然不甘寂寞。也好，就让这潭水，搅得更浑些。

“让我们的人暗中配合，务必保证她的‘安全’，也要拿到她与谢无咎会面的确切内容。”

“是。”

而在靖王府另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林清砚提着一盒新配的安神香，前来拜访许闲月。

许闲月正在整理药材，见他进来，微微颔首示意。

“许姑娘，”林清砚将香盒放在桌上，看着她清瘦依旧、却更添几分沉静气度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京城风云突变，她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能如此平静，这份心性，让他既钦佩又心疼。

“此香是我用沉香、安息香辅以几味宁神药材新配的，或能助姑娘夜间安眠。”他语气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有劳林太医。”许闲月道谢，语气疏淡。

林清砚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闲月……京城如今已是是非之地，危机四伏。你……你可曾想过离开？”

许闲月整理药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离开？”

“是。”林清砚迎上她的目光，眼中带着真诚与一丝恳切，“我知道一处地方，山明水秀，与世无争。你若愿意，我可以辞去太医之职，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我们可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情意已然明了。

许闲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光芒，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林清砚是君子，赤诚，善良，于医术一道亦有执着追求。若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或许……

但她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坚定：“林太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嫁入靖王府，是靖王妃。此刻离开，是为不忠；置王爷于险境而不顾，是为不义。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阴沉的天空，声音清冷如初：“这天下虽大，若心无自由，处处皆是牢笼。我选择留下，并非为了谁，只是为了我自己。我要亲眼看着这盘棋下完，看看这风雨过后，究竟是怎样的天地。”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林清砚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沉寂却坚定的冰雪，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力。

他知道，她心意已决。她与靖王之间，那种无形却坚韧的羁绊，早已不是他能够介入的。

“我……明白了。”林清砚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失落，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既如此，清砚……预祝姑娘，得偿所愿。若有需要清砚之处，尽管开口。”

他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带着几分落寞，却也透着释然。

许闲月看着他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她负了林清砚的真心，但她并不后悔。她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孤独的。

次日，惠羲长公主果然摆开仪仗，前往澄心堂“探望”三皇子。

她穿着素雅的宫装，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却强打精神，眉眼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依赖。

“三皇兄，”她屏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宫女在门外，对着谢无咎盈盈拜下，声音带着哽咽，“前番中毒，妹妹险些……险些就见不到皇兄了！如今想来，仍是后怕不已。”

谢无咎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想到她与自己一母同胞，之前的那点疑虑消散了些许，假意扶起她：“皇妹受苦了。都怪那起子小人作祟！皇兄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皇兄！”惠羲长公主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如今父皇……妹妹在这世上，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兄您了。只要皇兄不嫌弃，妹妹愿助皇兄一臂之力！”

她压低声音：“妹妹在宫中多年，也有些人脉。太后娘娘那边……妹妹亦可代为周旋。”

谢无咎眼中精光一闪。惠羲在宫中确实有些势力，若能得她真心相助，对付太后那个老狐狸，或许能多几分把握？毕竟，太后并非他生母，合作也只是权宜之计。

“皇妹有心了。”谢无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待大事成了，皇兄绝不会亏待于你。”

两人各怀鬼胎，相谈“甚欢”。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番对话的每一个字，都被隐藏在暗处的、谢无岐的耳目，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消息很快传到谢无岐耳中。

“惠羲……果然是个聪明人。”谢无岐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知道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她假意投诚三皇子，既能暂时保全自身，也能为后续行动铺路。

他看向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压顶。

山雨，就要来了。

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

皇帝病危，太后与三皇子磨刀霍霍，太子惶惶不可终日，惠羲长公主暗中布局，而他和许闲月，也已做好了迎接风暴的准备。

这盘关乎天下命运的棋局，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接下来，就看谁的手段更高，谁的运气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