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照山河 第32章 弃子

京城，暗流已化为惊涛。

谢无岐与许闲月一行人秘密抵达京郊别苑时，太子谢无宸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候多时。他比数月前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华丽的太子常服也掩不住那份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惧。

“七皇叔！您可算回来了！”一见谢无岐，太子几乎是扑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老三和太后……他们这是要逼死孤啊！父皇……父皇如今在西内苑，音讯全无，孤连面都见不上！朝中大臣见风使舵，京畿兵马也多被他们把持！七皇叔，您手握北境兵符，定要助孤……”

谢无岐面无表情地避开太子试图抓住他衣袖的手，声音冰冷地打断他：“太子殿下，如今首要之事，是确认陛下安危，稳定朝局，而非在此哭诉。”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太子苍白惊惶的脸：“陛下昏迷前，可曾留下任何旨意？或是将虎符、印信交予何人？”

太子被他看得一哆嗦，眼神闪烁，支吾道：“父皇……父皇昏迷突然，并未……并未留下明确旨意。虎符……虎符一向由父皇亲自掌管……”

谢无岐心中冷笑。果然如此。皇帝多疑，即便对太子也未完全放心，如今昏迷，竟未做任何明确安排，这才给了太后与三皇子可乘之机。

“既无明确旨意，太子监国，便是名正言顺。”谢无岐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立刻召集仍忠于殿下的朝臣，控制九门，发布安民告示，同时，设法与西内苑取得联系，确认陛下安危。”

他的话语冷静而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慌乱的太子稍稍镇定下来。

“对，对！七皇叔所言极是！”太子连连点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孤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看着太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谢无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与凝重。如此心性，如何担得起江山社稷？但眼下，太子是唯一名正言顺的旗帜，必须稳住。

安置好太子这边，谢无岐并未停歇，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胆大包天的三皇侄。

三皇子谢无咎并未住在自己的王府，而是以太后的名义，住进了紧邻西内苑的澄心堂，俨然已以储君自居。

谢无岐只带了惊蛰一人，直入澄心堂。

堂内，谢无咎正与几名心腹幕僚议事，见到谢无岐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混合着挑衅与忌惮的复杂笑容。

“七皇叔，别来无恙？江南水土养人，皇叔看起来气色不错。”谢无咎把玩着手中一枚羊脂白玉佩，语气慵懒。

谢无岐无视他的挑衅，目光如冰，直刺过去：“谢无咎，陛下尚在，你便敢私调兵马，围困西内，软禁君父，是想造反吗？”

“造反？”谢无咎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谢无岐面前，“皇叔言重了。父皇病重，太子无能，致使朝纲紊乱，奸佞当道。本王与太后娘娘，不过是遵祖宗家法，行‘清君侧’之实，以安社稷，正朝纲罢了。何来造反一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倒是皇叔，不在江南好好做你的巡阅使，私自回京，还带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意欲何为？莫非……也想趟这浑水？”

他刻意提到了许闲月，带着试探与威胁。

谢无岐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眸中杀意凛然：“本王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立刻撤去西内苑守卫，迎回陛下，否则……”

“否则如何？”谢无咎毫不退让，脸上笑容愈发张扬，“皇叔莫非还想动用北境边军，杀入京城，落个叛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别忘了，京畿十数万兵马，如今大半在本王掌控之中！皇叔若识相，便该知道，如今这天下，该由谁来做主！”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火花四溅。澄心堂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谢无岐冷冷地看了谢无咎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四个字，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知道，与谢无咎已无话可说，唯有实力，才能决定最终的胜负。

而就在谢无岐与三皇子对峙的同时，许闲月所在的别苑，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惠羲长公主。

她依旧是被人用软轿抬来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恍惚，而是燃烧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恨意与野心的火焰。

屏退了左右，惠羲长公主靠在引枕上，目光直直地看向许闲月，开门见山：

“许大家，本宫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许闲月微微颔首，静待下文。

“你可知，本宫为何会中那钩吻之毒？”惠羲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厉的嘲弄，“不是老三，是太后！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疼惜本宫的母后！”

许闲月眸光一凝。果然如此！

“她与老三，需要一个彻底搅乱局面的借口，需要一个能逼靖王皇叔尽快回京、甚至激怒他的理由。而本宫，就是那颗最好用的棋子！”惠羲长公主攥紧了锦被，指节泛白，“若非你……本宫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成全了他们的‘大业’！”

她的眼中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刻骨恨意。

“他们不仁，就休怪本宫不义！”惠羲长公主猛地看向许闲月，眼神灼热而疯狂，“许大家，本宫知道，你非池中之物。你有通天医术，更有不为人知的依仗。本宫……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她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帮本宫！帮本宫拿到他们毒害本宫、意图篡位的证据！老三倒了，太子也是个废物！这谢家的江山……凭什么不能由本宫来坐？！”

许闲月心中巨震！她没想到，惠羲长公主竟存了这等心思！女子登基，在这时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野心，却又如此真实。

许闲月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权衡。惠羲长公主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成为扳倒太后与三皇子的关键；用不好，则可能引火烧身。

“长公主，”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您可知，这条路，比依附三皇子，更为凶险万倍？”

“本宫知道！”惠羲长公主急切地道，“但本宫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要再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许大家，只要你助本宫，事成之后，本宫许你国师之位，享无尽尊荣，你的‘闲月阁’，将开遍天下，无人敢扰！”

许闲月看着她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疯狂，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应。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那枚被她时刻带在身边的、色泽暗红的曼陀罗绒花，驱毒时所用，似乎微微发热。

她抬起眼，迎上惠羲长公主期盼而紧张的目光，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证据，我可以帮你找。”许闲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能否坐上那个位置，要看长公主自己的手段和……天命。”

她没有承诺助其登基，只答应提供扳倒政敌的证据。这已是她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介入。

惠羲长公主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挣扎着想要坐起：“好！好！许大家，只要你有办法拿到证据，后面的事，本宫自有计较！”

送走情绪激动的惠羲长公主，许闲月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压抑的天空。

京城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皇帝病重，太子无能，三皇子与太后联手逼宫，如今又多了个野心勃勃、意图火中取栗的惠羲长公主……

而她和谢无岐，已被彻底卷入这漩涡中心。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微微发烫的曼陀罗绒花，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既然避不开，那便……迎难而上吧。

这盘棋，她也要落子了。

就看最终，谁能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