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长洲的天总是阴测测的,时不时会下起雨来。
最糟的时候,风中夹带着雨,落于马车的车舆上。
马车经过朝东往岘山处,一条山中小径印入眼帘,两旁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再走十几步,便见几十株竹子纵横交错。
若不是一衙役立在门口,马夫怕是根本不知道车上贵人所住之地。
“大人,到了。”
介子休由泊青扶下了马车,下地,才发觉家门外站了一衙役装束的男子。
那男子见了介子休抱拳揖礼,声音洪亮道:“介大人,我家大人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了”
介子休见过这衙役,是衙役辛七,他是崔公门下门生,因与琅琊王氏与清河崔氏是连襟,便入了当任淮南节度使的王良麾下,在长洲县当值。
他说的我家大人,怕不是长洲县令,而是……
介子休示意泊青去外套马,自己则先进了屋内,见二人对坐于竹塌之上,桌上摆一棋盘,棋盘两旁执白子的长洲县令拿不准白子下何处,正准备拿两子认输投降,转头就见子休进屋。
“子休!”盘腿而坐的长洲县令伏了伏衣袖,示意辛七将介子休拉了过来对局,“来来来,你替我对弈,我看看车上的好酒,待会儿一同对饮。”
说完,胡子花白的老县令便一溜烟地匿声。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介子休侧坐,端看白子局势,黑子被白子包围,黑子咬住白子死死不放,不给白子活口和转机的机会。
羊入虎穴龙潭,怎会有转机那刻。除非拼上所有,精密布局才有一线生机。
介子休的脑中推演数十步,才豁然下在了一处黑子半包处。
王良见此处,执黑,吃白。一声清脆落下,装黑子一旁,便落下几颗白子声响。
介子休执白,缓缓开口道: “节度使来鄙人寒舍,所为何事?”
王良笑声轻落,随即在介子休所下的白子处面色僵硬。
刚刚明是白子的死局,却被介子休给盘活,这是绝处逢生。
王良端详着棋局,踌躇片刻,又丢回到黑子堆里,将两黑子放于棋局之上。
“子休,倒是与以往般见微知著啊!”
王良认输后,话却半点未说所来何事,依旧顾左右而言他。
介子休见他不说,便示意套好马进屋的泊青将竹塌上的棋盘残局收拾,从后厨拿了团茶来泡茶喝。
介子休轻抬袖口,夹烘烤茶饼,“茶好了”
王良抿了一口,“还是子休煮的茶好喝啊!”
介子休也倒了一杯,抿上一口,“淡了。”
“子休还真是严苛啊……”
“节度使有话便直说。你又不是官场之上的谢永,也学不会阿谀奉承那一套。”
王良开门见山,直言道,“介甫,圣人急诏,望你出山辅佐。”
“你所言是真是假?”介子休喝茶的手一顿,此时天下大乱,长安沦陷,天子逃亡,藩镇王刘海放言即将南下,活捉天子。面对忠君的王良所言,也得再三斟酌,万分小心,辨其真伪。
“我所言非虚,若你不信,我可拿密诏作证。”王良知介子休不信,从怀里掏出一封密诏,递给介子休。
介子休见密诏,手端的碗碟放回桌上,茶盖盖碗口。
他缓缓地掀开封条,诏上字迹惯用左手写。当今圣人便是位惯用左手之人,诏上写了一行字。
“朕乃用卿,冀有以报朕,望卿不负朕。”
一行字来,介子休终是答了。
“何地?”
王良听了,脑还未转过来,劝介子休接旨的话就出口了,“子休,这件事是圣人密令,你说……什么?”
“何地见圣人。”
介子休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
王良一时不知说什么,顿在原地,良久缓缓开口:“梁州。”
梁州四面环山,也是军事重地,是个易防难攻的地界。想来,是崔公所荐。
“好,后日便到。”
介子休想过后,便往
拂袖而去,身后爱才惜才的长洲刺史本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介子休一倒茶汤,单手手心向上,“请”的姿势
介子休的茶杯缓缓放下,介子休没再多说。
朝堂之上,他所结识的中书令孟庆直,平王李联皆死于那场翦灭宦官的廿八之变。而李言,宋炳等清流臣子以死证己志终了朝堂的党争。王良此人愚忠,忠君却不忠国。而他所忠之人执念过深,一畏沉溺于灭藩王,矫枉过正,导致此战。王良左迁之路极快,若只有有虚名,无实权的圣人的圣宠,是无法左迁如此之快,须得做实事。
“如今世道变迁,先生此时出山入幕,不会陷漩涡之中,无力脱生?”
接过茶盏的泊青问道。
介子休看向泊青,掷地有声道:“比起我陷淤泥无力脱生,我更不愿见国家民不聊生,失了民心。”
竹屋内,泊青犹豫一阵后开了口: “大人,刚刚车與上的是圣人。”
介子休品上
泊青知道当年先生本以身涉险,救太子于水火。他曾想一死以明义,证忠。平王李联临死之际,与他寄了一封信。
对圣人尽忠是无错,子休无需自责。本王知若你知晓,一定会以死谢罪。但本王不忍,此事本是本王与圣人谋划,本就不愿牵扯子休。若子休有心悔过,子休可愿为本王见见我国的大好河山,尝遍世间茶味。
他应了李联之事,现今他人都说,他与当年那位寄情山水,云游四方的平王李联有几分像。
禅师却说,“休儿,还是当年那位手拿刻刀,为万民铸碑的休儿。”
人非草木,有心却无力。
他拿过云雾茶,茶汤碧绿,嫩叶浮沉。好涩,虽比不上紫笋茶的回甘,却有人间百态。
文穆元年,帝召介子休入宫,入翰林院任翰林侍奉一职。
“泊青,备马。”
……
阿娘阿耶家中种的团茶也开叶了,阿耶前几日崴了脚,不能上山摘茶,便喊她和阿娘一道去采茶。
陆蘅自是高兴,她对家中的团茶极为熟悉,也极爱采摘早春的团茶,长洲的团茶以嫩,早,净为佳,因而她与阿娘天蒙亮,便上了山进林采。团茶
阿娘家中贫寒,曾与她协商。家中所剩无几,问她是否愿意嫁与他人,也可谋个出路。她答,阿娘,我不愿。阿娘叹息,若你不愿便罢了,阿娘知道女大不中留,若阿蘅有想嫁之人,便与阿娘阿爷说。
阿娘,家中劳累。阿蘅记在心上,阿蘅愿去水月寺洒扫,获些技艺。
你有打算便好。
“住持,不会真想让这弃女当住持吧。我们万寿寺虽不是什么神殿,亦没有金身,却也是在四百八十寺之列,也不至于由一女子住持。”
“你不过就是一贱民,一女子。怎么可能入寺庙当住持。”
“陆蘅!她不过是一介女子。”
“禅师,你不能让她成为住持。”
“阿蘅是位女子,若陆蘅客居万寿寺已久,禅师的希冀是她继承佛法,但她一介女子旧居寺庙,在他人眼中便是不顾礼法,不顾身份。
若不是几日前,结识阿娘阿爷的想法,应该是回乡。乡里至少还有些田地
小狗子跑来,都没顾上礼仪便
“阿蘅姐,那梁广义又来了。”
陆蘅将姨婆的手捂进棉中盖好,
陆蘅拦住梁广义,企图拦下此人。
“交费!十贯钱,一年。”
阿婆从口袋里拿了一串钱,还没来得及细数,便被梁元吉夺去。
“老头子,竟然将钱藏在这。”悲田院养病坊内,穿着交领粗衣,手上掂了掂几个铜钱,啐了一口,“这点钱,都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陆蘅看着佛堂里的佛像,大多是以微眯着眼,含笑而盘的佛像。
她从玄真手上拿了三炷香,点燃跪坐于蒲团之上,虔诚地拜了三拜。
“长洲既别,信女陆蘅,谨发誓渡,愿破千障,护己余生。”她这几日所带的洞庭茶饼也快损耗殆尽,若她在外不想着生存,怕是连万寿寺都呆不下了。
“阿蘅?阿蘅?”
“她?她不过就是个
“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还不至于我挂心。”
梁广义笑道,“更何况她与和尚同吃同住,不知赚了些什么不见人的勾当。”
“你是说…她偷的师,学的艺皆是些下作的生意。”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她去叩门敲茶农的门,茶农都不开门。”
“真的假的!”
“士农工商,这田舍奴偏往最低贱的挤,倒是脏了我们良民的嘴。”
梁元吉旁的麻衣头巾者拉了拉梁广义,梁广义顺着挤眉弄眼的头巾者眼神看去,陆蘅立于茶肆旁,无视梁广义等人的话语。
梁广义并未止住话,他给小厮一个眼神示意,小厮当即明白
陆蘅刚进门,便听见梁广义与他们兄弟大言不惭的议论。
梁广义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蘅进了饕餮居,“丑八怪,禅师都说你的茶艺极好,也给我几个泡一壶尝尝?”
陆蘅喝了些水,些许是口渴了。
“丑八怪,你怎么不理人吗?”
“是啊。”
梁元吉身旁性急的兄弟拽起陆蘅的手臂,想将她拽下拖到他们那桌。旁人躲都来不及,还会避着。
陆蘅甩开了那只手,由低从高灌水入杯,曲似螺的茶叶冲水,叶片舒展如一叶舟漾在绿亮的茶汤里。
“请你们喝。”
陆蘅将茶递给几人。
“蘅姐姐,你怎么给这几个泼皮无赖泡茶。”
“没啊,我用得是下水。”
小狗子听了,抿住嘴唇,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扬。
下水是什么?是冲厕的水,就连一般的田舍奴都不喝的水。蘅姐姐直接给那群泼皮无赖喝了。
*
陆蘅偶然在悲田院做一些洒扫,照顾老患孤儿,而她也再半工半读。
陆蘅拿了畚箕,开始在院里洒扫。
“阿蘅,你来了。”
院里的公公婆婆都很开心陆蘅的到来。
“五贯钱,相当于一位九品官员的薪资。我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我能不能不写完,怎么有写完啊,救命啊,我能喊救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