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闻一出,举世皆惊。
江定生还活着?不,他居然根本没死!
那他数万年来都在什么地方,销声匿迹为何?
别人以为他身死的时候,总是恭敬为先,毕竟死人是用来缅怀的,对他们没有威胁。但现在不一样了──传说中举世无敌的青衣仙,居然从牌位上跳出来,活了!这可不是恩赐,这是天大的威胁、变数!
“照沧波藏匿他数万年,到底有什么图谋?”
“还能有什么图谋?”凑热闹的人不嫌事大,“这江定生一出世,广安侯就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出世就要搅得天下不宁,这哪里是什么慈仁济世的仙君……
有人弱弱道:“诸位,眼见为实啊。青衣仙美名广传,不见得都是些虚词,说不准有什么误会呢?”
方才发言的人瞪他一眼:“你说眼见为实,那你可见过他行善事?传说而已,也不能尽信!”
众人信服。
也是,相比平淡的好人好事,大家总是更愿意听一些有悖伦常、血色猎奇的新消息。哪怕这些是编造的噱头。
那人摇摇头,叹气走开了。
“依我看,这位仁兄说的不错,”说话这人仙风道骨,像个修士,“裴召云当初昭告天下江定生已死,或许就是故意隐瞒消息。倘若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消息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为元颂首徒──仙界为凡人和修士付出巨大,他若活着,我们也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定会拥护!”
“只怕,是做了亏心事。”
他幽幽把话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放下茶杯,往桌子上拍了几枚铜板,一身正气走出酒馆。
“亏、亏心事……什么亏心事?”有人问。
中间那人一脸高深莫测,装出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闭嘴不言。
这人方才可是他们议论的主心骨,眼下突然不说话,引起众人心惊,生拍自己是触及了什么殃及性命的丑闻,个个找由头回家避祸去了。
*
说实话,裴鉴之现在不想见青房。
无论是不是她动的手,人死在凤栖林──更何况是她带回来的,这条人命总得在她头上算一份。
但是不行。人不能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做什么推开不管不顾。就不论其他的,单说江定生这边,他把人带得兜了一圈又一圈,这个时候再说一句“我们走吧”,不是耍他玩儿吗?
就算江定生没意见,他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更何况,这是正事。
梵空湖出来就是梵空阁,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了门外。这里是掌门的居所,裴鉴之从前也见过,门上有禁制。
他看了看江定生,后退一步,把这个问题交给他。
江定生凝出一抹灵力,顺着门上的暗纹走了一遭,把这阵法摸了个大概。
他直言:“进不去。”
裴鉴之问:“怎么?”
“这阵法跟主人命理相连,一出现什么异常,里面的人立刻就能感知到。如果青房不在这里,我们跟韩同梦,绝不可能善了。”
裴鉴之认同他的话:“有什么办法能确认里面都是什么人?”
江定生摇头。
裴鉴之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凝眉不语。
江定生在一旁道:“进去是一定能进去的,就怕到时一地鸡毛,有口说不清楚。王道那边死了人,不知道会怎么编排你,倘若在凤栖林再出事,事态必定更加严峻。”
你的处境堪忧。
这简直是前狼后虎,进退维谷啊。
正沉默着,江定生突然一把将他拉开。
他来不及反应──门开了。
裴鉴之紧盯着那一缕缝隙,等待出门的身影。
是青房。
只从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裴鉴之知道“莽撞”二字怎么写,任江定生拉住不动。
青房先是走到门外停住,又扫了一遍四下景象,不只是在找人还是单纯看景。她理了理袖口,对着空气开口。
“进来吧。”
说完就转身回去,留了门。
江定生:“方才探查法阵,被发现了。”
裴鉴之现在有种心死似的平静,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你要一起吗?”
这是他自己的事,不能总是拉着江定生下泥潭。一路走来,算不清他帮了自己多少。如果到现在他还怀疑江定生要害他,那真是要惹得天怒人怨。
江定生问:“你不想我一起?”
……好像也是这么个意思,但他这样一问,怎么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似的。
裴鉴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叹气:“韩同梦不好对付,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
江定生不喜欢他这样想:“裴鉴之,从我再到这世间以来,几乎时时刻刻都与你一起,不是你在拖累我──是我离不开你。”
裴鉴之有些仓促地躲开他的眼神。
江定生坐拥灭世之力,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想要什么得不到?这样的人,离开谁都能过得好吧。
“咳,不说了。”他离开江定生的庇护范围,先他一步走进梵空阁。
江定生对他向来是毫不犹豫,寸步不离。
凤栖林一派,可谓是一脉相承的不讲究。梵空阁作为掌门居所,一层居然是个杂乱的书阁,韩同梦自己不关注这些,也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连个整理打扫的童子都没有。
青房靠在中心的楼梯旁等他们,两人已经被发现,用隐身术也没什么意义了,进门时就现了身形。
韩同梦刚跟她说过江定生此人危险──还极有可能是秘境一事的罪魁祸首,青房看到裴鉴之还与他这么紧密,难免不满。
“裴鉴之,你们如胶似漆也要有个限度,做什么都要一起吗?”
裴鉴之没法判断杀害恭先的凶手是不是她,也是冷脸:“你未免管得太宽。池边树呢?”
青房皱眉不语。
“青房,我是够信你才让它一直呆在你身边。”这份沉默在裴鉴之眼中无异于不打自招。
青房无言可辩,池边树确实是从她手上受伤失踪的。
但是──她师父能想到的,裴鉴之想不到吗?他就这么信任江定生,一点点疑虑都未曾有过?
他们两人这么多年交情,怎么不见裴鉴之也这么死心塌地相信自己?
青房转身上楼。
他们都不傻,知道此时不能意气用事、应该镇静。但现在恭先已死,池边树受伤不知所踪,应琅也是生死不明──这都是实打实的切肤之伤。这样的险境之下,难免有些自乱阵脚。
裴鉴之理解不了她这突如其来的脸色,只能当作这是在耀武扬威。他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应琅怎么样他可以不在乎,但池边树这蠢鸟……好歹也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是个什么都得有感情了。
也不知道它那三脚猫功夫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江定生按上他肩头,裴鉴之回头跟他对视。
江定生的眼睛总是沉静淡泊,裴鉴之望进这处冰天雪地,心头仿佛也落了雪,慢慢平静。
真是……关心则乱。
他收神,跟上青房。
从外头看,梵空阁只有三层,不过五丈高,可他们顺着木梯走了许久,前方仍然看不到尽头。青房的脚步声始终没停,身影却也始终看不见。
裴鉴之最初以为是自己跟得晚了,但加快几步,仍然找不到那一袭蓝衣。
他们已经走了数十层,每一层都是书阁,有些乱得连落脚处都没有。
江定生默默打量,忽然,他停了下来。
裴鉴之听到身后的步子停下,回头。他走到江定生身旁,问:“有什么问题?”
他看的是一处挂画,这画藏在重重书架后,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略过。
但这画本身也十分平平无奇,就算是被人看到,恐怕也很少有人会专门留意。
这才是不合理之处。
虽说梵空阁藏书藏画杂乱,但个个都是珍品,裴鉴之刚才顺手翻过几本,着实让他大饱眼福、眼花缭乱。
这画看上去不起眼,内里必然暗藏玄机。
画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正走过一片密林。
“这是,梵空湖边的林子?”
江定生不太确定:“跟现在比变化很大。”
裴鉴之说:“树不一样,但这条路,还有角落里的湖面很像。”
他这话好像认为树种变了很正常。
江定生问:“凤栖林还真改过这一片密林?”
裴鉴之点头:“湖边原来种的应该就是画上的树──我忘了这叫什么名字,后来韩同梦带回了青房,她不知对这种树的哪一部分过敏,韩同梦就命人换了树种。”
江定生若有所思。
裴鉴之忽地福至心灵:“这画上,是韩同梦?那她抱着的,是小时候的青房?”
他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上方传来青房的声音。
青房应该是看他们消失太久,又回来寻了,结果恰巧听见裴鉴之这两句点她名字的议论。
“你们看什么呢?”
青房离得不远,但那个角度一定看不到万水千山掩映的挂画,可裴鉴之总觉得她十分清楚两人在瞧什么。
梵空阁摆放这么杂乱,她也能了如指掌?
江定生移开目光,照旧不理她。
裴鉴之也觉得无可奉告:“韩掌门既然愿意见我们,怎么还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