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何处去 第34章 惊变

谢载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皇帝也敢阳奉阴违，果然人不可貌相。

韵清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沉默。原本越往里走看守越严，此刻却因为要方便使者搜查撤去一部分，几人行走起来轻松许多。

裴鉴之不提韵清的怪异，在前头跟江定生扯闲天：“你说我们带走了他的仙元会不会被发现啊？居然在这么深的地方……”

搜查的队伍拐了弯，跟他们的路线分开，仅有的守卫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整个院中静若无人，裴鉴之的声音格外清晰，好在江定生神通广大，别人听不到。

江定生顺着他的话回答：“或许吧，不过没关系，你不会被发现。”

裴鉴之问：“那谁会被发现？”他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

江定生意会，高深莫测道：“希望自己被发现的人。”

裴鉴之一脸茅塞顿开的样子：“你挺明白。”

“你明白的事，我怎么敢不明白？”

裴鉴之：“少来。你就不能矜持一点？有点仙君的样子。”

仙君问他：“你喜欢？”

裴鉴之：“梦醒了。你什么样我都不喜欢。”

江定生：“少主的眼可真难入。”

裴鉴之：“我身份尊贵。”

江定生但笑不语。

连廊几转，三人从院中穿过，终于豁然开朗，来到湖面前。他们显然已经到了竹西苑的边缘地带，再往前就是一大片山林，小道里留着几盏孤灯，瞧着不像有人。

裴鉴之摇摇头，总觉得湖水出现得太频繁了，他现在一看到这东西就心累。

“速战速决吧仙君。”

他说完回头看韵清，那人盯着湖面，沉思不减，一时竟没察觉裴鉴之的目光。

裴鉴之都迷惑了：她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这么投入？这人这么聪明，做什么也不知道遮掩一点。

“韵清姐姐？”

韵清这才抬头，反应一会儿才回应：“……望仙君手下留情。”

江定生假笑：“钻你经脉的是沈重深的仙元，这话你应该对他说。”一片柳叶从湖边飞来，停在韵清手边。

韵清脸色依旧没什么起色，也不换一只手，大剌剌把没结痂的伤口露出来。

仙君果然手下留情，柳叶在她手心轻轻一点，只取走一滴血，也不知道是在做给谁看。

这是裴鉴之第三次见到东栏雪，仍旧被迷得离不开眼。仙器从他身旁幽幽浮向湖心，散发出和它主人一样的暗香。

可惜他没有修为，只能靠江定生接济的法力自保，还轻易不能用，什么法器都使不上，更没有属于自己的宝物。

裴鉴之难免落寞。往前辈看，他爹有西荒剑，母亲有碧血琴，姑姑的银鞭虽然不起名字，但也是万里挑一的法器；向身边瞧，江定生、青房、恭先，还有他那些师弟师妹……也都十分神气。相比起来，每次跟他们站到一起，除了花枝招展和他那张脸，还真就身无长物了。

有朝一日，他也能执花仗剑、运斤成风吗？

江定生在帮他，重塑灵核看上去不算难事——但他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吗？裴鉴之生在照沧波，是来日掌门人的不二之选，家人娇惯师门眷顾，再奢求别的什么未免也太贪心。

他静了静心，目光从东栏雪身上滑开，正好落到江定生眼中。东栏雪氲氲白光染上湖面雾气，更加朦胧。两人隔着这如梦似幻的美景，心海比湖水先泛起涟漪。

裴鉴之轻咳一声，移开目光。

韵清上前了几步，在湖边看两眼自己的倒影，等待又一场钻心之痛。湖中金光顺着水纹一齐上涌，十分温顺地聚在一起，仿佛人畜无害。

金光很快被东栏雪抽干净，凝聚起来飘向韵清。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被仙元穿透经脉，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痛意，反而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不仅韵清和裴鉴之奇怪，他们转头一看，江定生也皱起眉。

——有问题！

韵清来不及反应，就被“仙元”裹住心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鉴之大骇，正要过去扶起她，突然被江定生的法力一把带过去。变故陡生，白光一闪，东栏雪化作长剑，迎面对上一击。

出手那人点到即收，光晕褪去，那人声音传来：“裴少主，别来无恙。”

裴鉴之瞳孔一缩：是谢载阳！

他是怎么发现的？

少主下意识看向江定生。

“别瞧他了。你身边这位高人属实不错，替你躲过那么多明枪暗箭，还要反过去怀疑他吗？”谢载阳的身影在夜里越来越清晰，他已四十有五，相貌却还停在二十来岁，不知是搜查长生之术有了起色还是仅凭修为支撑，“今夜见到你们，实属意外之喜。实不相瞒，我在此等候这位公主多时了。”方才那两名守卫从他身后走出，一人上前扶起韵清将她带到一边，另一人远远盯着余下二人，随时准备恶战一场。

裴鉴之不是莽夫，没有一股脑冲上去要救人，他静默半晌，眯起眼，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韵清会来这里的？”

在东栏雪指出沈重深的仙元在此之前，连江定生都不清楚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东栏雪的指向应当不会有误……可事情就这样赶巧，让他们误闯虎穴？

“裴少主，你们能找到她那位旧侣的仙元，我当然也可以，”谢载阳终于露出城府深沉的真面目，“你身边这位不简单，我杀不了你。既然如此，我们就各退一步，做个交易怎么样？”

裴鉴之冷笑：“你杀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谢载阳游刃有余：“杀不了你，韵清的命我还是能左右的。”他话音一落，那守卫抽出一柄匕首支在韵清下颌，抬起她的脸，韵清似有所感，心口骤然一痛，人没醒来，嘴角溢出一口血。

“再说，你贵为照沧波少主，一言一行，得被多少人琢磨？前有皇宫劫掠，后有夜闯竹西苑……行路许久，恐怕不止这些吧？”

如果说裴鉴之刚才是被威胁的恼怒，此刻就是只想杀之后快的恨意。他指尖冒出一点寒霜，竟然是用了江定生渡来的法力。

江定生察觉不对，立马覆上他的手，化去那抹凉意，在他耳边说：“把韵清带出去不是不行，但他若非要肆意传播这消息，除非屠尽竹西苑，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仙君顿了顿，又补充：“这周围有结界，我们在竹西苑不占优势。抱歉。”

裴鉴之明白他的意思，事急从权，也没有要怪他。他拍了拍江定生停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对谢载阳说道：“老奸巨猾，谢宗主藏拙有一套。那你说说，你想跟我谈什么交易？”

谢载阳笑笑：“彼此彼此，裴少主也不差。你放心，我不让你付出什么。”

裴鉴之：“不付出什么，那就得舍弃些什么。”

韵清就在他们手中，谢载阳的意思显而易见。

“聪明人。”谢载阳点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替我保守秘密。二位神通广大，想必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们还是对对方都客气点。我替你瞒住消息，你也不要在外头散布我的风声。”

裴鉴之心下几转，迅速理清思绪。

谢载阳这一招黄雀在后看似来得凶猛，实则温顺至极。既没有跟他们缠斗，也没准备杀了或者向皇帝交出韵清。他们想把人留在竹西苑，无非是为了寻求长生秘书。这人和王道行事风格不同，为了让韵清帮到他，说不准还会对人以礼相待、护她周全。而且看韵清之前的表现……她似乎很想和这位掌门搭上线。

谢载阳说他也能找到沈重深的仙元，怕是筹谋已久，那仙元说不准原来也不在这里，是他想法子挪来的。这样一来，他或许也有能耐把这仙元给韵清，到时两人一拍即合，或许比韵清跟在他们身边更合适。

可是——复活沈重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什么集齐仙元助他重回于世，根本就是骗人的。

裴鉴之理智告诉自己，事已至此，让韵清留下才是最好的打算，良心又在反对：韵清一步步走到现在，全都是因为自己要重塑灵核，他该为此人的安危负责。

裴鉴之静默许久，谢载阳像是料定了他会如何抉择，不急不徐在原地踏着步子，等他考虑清楚开口。

……无法。

裴鉴之把这笔帐记在心上：“谢掌门考虑得当真周全，在下受教了。”他收起紧绷的姿态，对他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如你所说。日后江湖再见，还是好朋友。”

谢载阳气定神闲：“理应如此。”他朝身后那守卫挥手，“送两位客人从后山离开。”

守卫上前，恭恭敬敬道：“请。”

裴鉴之还握着江定生的手，二人顺着守卫引的方向离开。方才空寂无人的山道，此刻终于有了人气。裴鉴之一路前行，临到转角处停顿一步，回头看去。

谢载阳还在原地没动，看到他回眸，挑衅般发笑。

裴鉴之松开江定生，回他一笑，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