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那不是宫女住的地方吗?”裴鉴之还是从话本里认识的这个地方。
且不说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宝贝——半夜三更,他们两个大男人闯进去不太礼貌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江定生纠正他:“不只有宫女,还有罪人被关在里面。我之前同你提起过仙京曾有一位人间皇族女子,还记得吗?”
裴鉴之点头:“记得,你说她与那位仙君感情破裂后销声匿迹了……她在这里?”
两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停步抬头。
掖庭宫。
宫门未闭,皇帝开着宫宴,正是忙碌的时候,被差使的婢女个个脚下生风,神色匆匆。
裴鉴之迈过门槛向内探了探头,没发现什么异常,能进。
他没回头,向后招招手让江定生进去。
江定生好像误会了什么,把手递过去牵上,还十分聪明地握紧。
仙人的手心有些冷,刺得他一颤。
裴鉴之有些不满:这人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
“你就不能正经点?”他反手拍开,“带路。”
江定生正经了,他自觉走在前侧,继续刚才的话题:“对,她在这儿。”
没人发现他们。路越走越昏暗萧条,往里,院子也愈加破败简陋,若非他此时亲眼看见,还真是难以想象这是九重阙内。
“她还活着?”裴鉴之惊讶。
一个凡人,离开仙京还能活到现在?
连修道都没有,竟然也能长生不老?
江定生停下,两人已然走到宫中最深处,四下别说无人,连盏灯都不亮。
“很惊讶?我不是跟你提起过别的长生之法吗,”他把裴鉴之拉到身旁,对他耳语道,“和仙人双修,你也可以。”
江定生离得很近,垂眸引诱他。
裴鉴之听到“双修”两字时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发什么骚,热红了脸推开。
“你有病是不是?”他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毫无对策。从小到大别人都说自己是他们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物,没想到人外有人、魔高一丈,还作弄他来了!
“少骗我,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裴鉴之睨他一眼,守身如玉。
亏他之前还心疼这登徒子,真是多余!
江定生还挺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鉴之坚决不信,挥手道:“滚滚滚,赶紧办正事啊!”
***
叩、叩、叩——
江定生敲完门,把手放下。
没人答应。
裴鉴之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你怎么不提点礼再来呢?她是被关在这里,怎么可能开的了门……?”
吱呀一声,一层浮灰荡起,门被从里面拉开。
裴鉴之:“……”
他恶狠狠看着江定生,脚尖微转,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一定一脚踹过去。
但江定生没有,只是静静回看。
裴少主又丢人了。单方面僵持。
门后女子也不惊讶,好一会儿没人开口,她才问:“二位是……?”
“你怎么知道敲门就行的?”裴鉴之和她同时开口,气势汹汹。
江定生看了眼门钹,回道:“没上锁啊。”
……
皇宫关人就这么随便?
行。
裴鉴之没话说,压着火点头,心中发誓以后开口前一定要三思。
“这院子被落了禁制,旁人不受阻,她出不来。”江定生说实话。
……原来敲门是出于礼貌。
裴鉴之不再理他,终于想起院子的主人。他越过江定生,向里看。
一位布衣女子站在对面。
这女子衣着简单又简陋,却难掩一身清贵气质,她比裴鉴之矮了一头,仰看过来的目光不卑不怯,淡淡的,轻柔而不温和。她容颜似妙龄,神态如老妇,空得一副青春皮囊,内里早已老态龙钟。
“没见过,”女子和裴鉴之互相审视,末了,她毫无波澜下了定论,转身回去,“请进吧。”
裴鉴之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皱起眉头,他目光追随女子往里,一阵凄清寒风飞来,绕着他打转。
他又看了看江定生,那人面色冷峻,目光投向院内。仙人觉察裴鉴之在看他,目光收回来,眉尾轻挑:“怎么了?”
“没什么。”裴鉴之忍不住将二人对比——同为长生不老之身,差别怎么这么大?
她在宫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江定生点头,携起他的手进门。
院子很大,空阔颓败,里头绿植也不少,都和这位主人一样,恍若垂垂老矣。
“怎么称呼她?”裴鉴之低声问。
江定生:“不知道。”
……
比起夜访不敲门,夜访却不知道主人的名字更不礼貌吧?
他们跟着主人进了院中凉亭,夜色明亮,拉着人长长的影子左摇右摆。裴鉴之学着江定生坦然提起衣摆,刚好坐在女子对面。
一盏灯都没有,外人看了还以为这里鬼影憧憧。
江定生左边是那位公主,右边挨着裴鉴之,比主人还主人。
裴鉴之清清嗓,斟酌问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啊?”
公主闻言没什么反应,好像并不感到被冒犯,但是也没理他。她从江定生坐下就开始明晃晃打量他,看着那张冰冻三尺的脸出神。
“面熟啊,见过?”她问。
裴鉴之等江定生回答。
“见过。”
她得到答案就回头,也懒得往下问,并不在意。
她活了几万年,见过的人多了,有点印象再正常不过。
公主回答裴鉴之刚才的问题:“我叫韵清,”她顿了顿,“姓容,但别这样称呼我。”
容是皇姓。
裴鉴之应声:“韵清姐姐。”他叫完人看向江定生,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让他接话。
江定生一如既往地直白,开门见山:“我们不是皇室的人,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交易?
裴鉴之迷惑:不是来抢东西的吗?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跟人交易?
韵清不为所动。
“我能带你出去。”江定生拿出筹码。
韵清一潭死水的眼中突然闪起一抹亮光,微散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骤然看向江定生。她凝眉片刻,又黯淡回去。
“你能进宫就已经本领通天了,把我带出去——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出这个承诺?四大仙门的掌门人都没这个本事。”
裴鉴之想起父亲那闲散模样,暗暗摇头。
她不是在居高自傲、危言耸听。江定生刚才说的没错,院子周围落有禁制,除她以外谁都不防。这法阵看似简单只针对她一人,实则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叫人灰飞烟灭。
这是九重宫禁之中,高居宝座的帝王布的阵。
江定生成竹在胸:“说到做到。”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韵清却感受到他身上难掩的自傲。
傲气这种东西,她从太多人身上见过,可很少有人傲气之中不带着对别人的轻视。江定生算一个。
韵清看裴鉴之一眼。
他也算一个。
不过这两位又截然不同。前者稳重,他不轻视别人,恐怕是因为眼里只有自己;后者稚嫩,看样子是个天生的多情人,赤子之心,不齿于蔑视他人。
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韵清看着江定生,越来越觉得他这气质熟悉。
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想要什么?”韵清问他。
江定生不在乎她的审视,镇定自若回答:“几万年前,在仙京时,你的仙侣……”
韵清僵着的脸露出一丝狠毒,打断他:“不是。”
不是仙侣。
裴鉴之又踢了踢江定生的脚。
江定生改口:“对,不是。不过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也不重要。”他勾住裴鉴之的脚,“他曾给了你一样宝物,叫粹灵珠。”
“什么叫‘忘了他的名字’?”韵清半边脸在阴影里,另一半被月光照得惨白,不难看出此人形容枯槁,“你认识他?”她的语气竟然激动起来,“你是仙京的人?仙京还有人活着?”
她凑近仔细端详,没有等到回答,只收到冷眼。
韵清在月色中仔细辨别,终于,她神色一松,恍然大悟:“你是——江定生?”
江定生没有被认出的紧张,一脸坦然,静若处子。韵清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疯子。
裴鉴之费劲把脚收回来,惊恐之余感叹这位姐姐真是聪明。
“那么,”江定生等她静下来,继续道,“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韵清目光幽幽几转,停在空中某处:“东西我扔了。”
“扔哪儿了?”江定生不急。
韵清:“我不跟你做这个交易,比起出去,我更想留着它。”
裴鉴之无语了。
一个个都是疯子吗。
你刚才不是说扔了吗。
“姐姐,怎么样你才能愿意?”裴鉴之见没人说话,忍不住插嘴。
他其实就是埋汰一下子,没想到对方还真应了。
韵清看着他提起嘴角,笑得又冷又硬:“小孩儿,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的?仙京没有好东西,江定生更不可能是。你两人现在浓情蜜意,小心他明天就把你踢了。”
裴鉴之:“?”
不是。
谁跟谁浓情蜜意了?
裴鉴之忍住气:“你误会……”
但人家根本没打算听他解释,就这样一锤定音了。韵清不理他,转过去又问江定生:“你为什么还活着?有人收集了你的仙元?”她眯着眼睛,神色痴狂,“这样能行吗?你想要粹灵珠也不是不可以,帮我复活一个人。”
又改口。
江定生不动声色离她远了点:“我没有这个本事。”
裴鉴之听得一头雾水。
韵清什么意思?收集仙元就能让死去的仙复活?这是谁胡编乱造的邪术?
她变脸极快:“那就滚吧。”
夜如鬼魅,江定生不紧不慢补上那句话。
“他的仙元,你集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