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 第7章 第 7 章

修莉娅带着米安思摇摇晃晃地闲逛在贩卖法器的商道上。

米安思的眼神被橱窗内各种各样的法器吸引过去：笨大而粗重的法杖、由金属铸造的剑器、又细又长的魔杖，甚至还有魔壶、话筒一类；琳琅满目，杂七杂八的商品一个接着一个从她暗红色的眸子里划过去。

临近晌午，修莉娅望了望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看踌躇不决的米安思，肚子里莫名泛上一阵饿意，“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自己喜欢的？”米安思低着头，轻轻地摇了两下。

修莉娅想起她之前在服饰店的表现，轻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舒展开来，“你想用和我一样的？”

米安思抓紧了修莉娅的手，点了两下头。

修莉娅歪着头，想了一下，自己和米安思似乎不应该走得太早，或许应该在维斯塔家蹭一个法器再走？

但是走都走了……没办法啊……

算了，她拉了拉米安思的手，示意她看向自己，“现在已经中午了，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

米安思终于是答出了这段时间来的第一句话，“好。”

修莉娅于是又把米安思拉到了她们刚刚来到这个城镇时吃饭的第一家餐馆，又点上了和上次一样的餐饭，只不过这次再也没有突然闯入的侍卫干扰她们的午餐，她们终于可以心无旁顾地吃上一顿好饭——修莉娅自认为的，在维斯塔家里进食和被关押的囚徒没什么两样。

她熟练地把米安思盘中的肉排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看着这孩子慢慢地开始吃饭后，自己才对盘子里的肉下了手。

她插起一份肉块，小口地咀嚼着，看着米安思缓慢的进食动作，她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疑问来：为什么这孩子总是喜欢和我用一样的东西？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雏鸟效应？

米安思似乎是有所察觉，一直低头吃饭的她抬起了头，对上了修莉娅那双银白色的、古井无波的双眼，一瞬间，她感到头皮发麻，咀嚼的动作也停止了，有些怔怔地望着修莉娅，刹那间，她全身似乎都被修莉娅的光带给束缚住，不予挣扎，不可挣扎。

明明她的双眼是白色，为何我感觉自己身陷于黑暗？明明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为何我在这一刻却没来由地感受到悲伤？

恍惚中，米安思突然意识到，这位大人双眼里从来没有任何感情，她的嘴角是朝上勾起的，但眼中是平静的一潭死水；她或许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没有人追随她，没有人等待她，甚至所有有名的家族都在防备她。

只有她一个人跟随在修莉娅大人身边，但会不会有一天修莉娅大人也将抛下她离开？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想起过去砸在她身上的石头、腐烂的水果；想起那些人躲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对她半是怨恨半是恐惧……

一时间，米安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那些被她掩盖已久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她的眼框里竟填满了泪水。

不要抛下我……她脑海中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于是她强迫自己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修莉娅、修莉娅大人……”，哽咽着开口，带着哭腔，“您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所以在想怎么把我丢掉？

诶？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这孩子怎么在哭啊？修莉娅一瞬间愣住了，她看着眼前泪流不止的女孩，瞬间手足无措起来，没人告诉她捡来的小孩会哭啊！

是不是我的魔力外泄吓到她了？修莉娅皱着眉，试图把外泄的魔力一点一点收回身上。不料米安思看到她皱眉的表情，哭得更凶了，她颤抖着把叉子放下，开始用衣袖不断擦去涌出的泪水，话语断断续续地，还带着孩子气的声音，“我……一出生……就被爸爸妈妈……丢掉了……福利院的大家说……我的眼睛是暗红色的……是不祥之物……所以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不要我……”她顿了一下，停止了擦拭的动作，几乎是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修莉娅大人，您，也不想要我吗？”

修莉娅有些尴尬地揉开自己皱着的眉心，“我没说不要你。”

“真的吗？”米安思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调，她脸上半是欣喜半是怀疑，“但是您刚刚不是很烦恼的样子吗？不是在想怎么把我扔掉吗？……”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修莉娅用一块肉排堵住了嘴，她还是那副样子，重复着之前的话，“我没说不要你。”

“那您，为什么？”米安思接过那个被叉子叉上的肉排，在修莉娅的示意下又接着开始吃饭，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我刚刚在想事情。”修莉娅并不打算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米安思，免得她和自己一样发愁。

离开维斯塔家之前真的该蹭一个法器再走的……毕竟他们家出品的魔杖都属于精品，市面上的价格也不低呢……

但是这孩子执意要用和自己一样的……修莉娅皱了皱眉，看着挂着泪珠，吃一口肉就看她一眼的米安思，眼神中不自禁流露出些许怜悯来。

或许把前往修道院的道路提前也没什么关系。她思忖了片刻，很快下了决定。

“你别看我了，先吃饭。”她淡淡道，扭开了头，躲去米安思不安的目光，开始思考怎么去往曾经的修道院。

米安思被她一点，脸上“哄”地一下热起来，低下头往嘴里塞东西。

修莉娅望向窗外，嘈杂的人群，繁华的街道，贩卖各种奇珍异宝的商店，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镇子，早已完全改头换面了。那么那座修道院呢？还会原封不动地矗立在郊外吗？

那里还会有人吗？或许有吧……修莉娅漫不经心把餐盘上最后一朵西兰花塞入嘴里，面无表情地嚼了两下。嗯……食之无味。

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能记到现在的估计只有那些人的后代了。

她把叉子放下，举起餐巾，一点一点揩去唇上的油渍。

估计没人记得了。

一旁的米安思看她吃好了的动作，下意识加快了咀嚼的动作，不料一时间被自己呛住了，“咳咳咳……”

米安思的动静终于把在一旁走神的修莉娅拉了回来，她递上一杯果汁，轻轻地拍着米安思的背，动作轻柔，仿佛很久以前也这样干过，“慢慢吃。”

米安思的脸又热起来，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又遏制住了，她只看见修莉娅的黑发在她眼前不断地晃动着——她期盼着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缕。

终于是结束这漫长的一餐。

米安思的手又被修莉娅牵上，她抬头望向这个不苟言笑的“神女赐福者”，只见她闭上眼，另一只手抬起，沉睡于土壤中的光点再次被她唤醒，一点一滴，缓慢汇入她的掌心。

下一秒，她的手飞快地收紧，一根由光点汇聚而成的光带在她手心出现，她轻轻勾唇一笑，把米安思看得脸红心跳，“找、到、了。”她一字一顿道。接着变戏法般，从自己的随身空间里掏出一张老旧的地图，那条原本在她手中的光带瞬时消散不见，反而出现在了那张地图上，把整张地图都映得亮了些。

她闭上眼，大概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目前城市里的状况，又一一与这张旧地图相对应。

“呼——”她长舒一口气，对着米安思歪了歪脑袋，眼睛深处藏着难得一见的笑意，“跟我走吧。”

米安思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嗯”了一声。

修莉娅抓着这个地图，把它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接着反握住米安思的小臂，轻声道，“抓紧了。”

一串艰难而涩口的咒语从她口中缓慢流出，以两人为中心，风凭空而起，空出来一个直径为五米的小圆，下一秒，两个人腾空而起，朝着修道院所在的位置划去。

上一次这样飞还是在被修莉娅捡回来的那个夜里，但米安思本人明显对此事一概不知，她在空中抓紧了修莉娅的衣袖，因过于紧张而微微喘息着。修莉娅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这才想起来这孩子还是第一次接触到飞行魔法。

通常来说，第一次使用飞行魔法的人都会因离开地面到达高空甚是恐惧，所以他们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都不会飞得太高或者太快；但是自己第一次带着这孩子飞，就直接超出了常人难以达到的高度，而且飞行速度之快，能匹敌某些飞行类魔兽了。

这孩子只因为紧张而略微有些喘息。她还记得之前法易尔第一次被她带着在高空飞行的时候，直接吐了个不省人事，把两人都弄得狼狈不堪。

修莉娅看着她的反应，眨了眨眼，下意识搂紧了她，以让她能在这天地之间有一处可依靠之地。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天才火系魔法师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好像不该飞得这么快……修莉娅这才有些后知后觉。但此刻二人已经缓缓落地了。

刚刚触及到地面，米安思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将向下栽去。修莉娅迅速伸出手去，直接把这孩子揽在自己怀里，她终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抱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飞这么快。”米安思缩在她的怀抱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襟——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算了，就这样吧。

等待米安思终于恢复状态后，她才仿若梦醒一般，匆忙松开了抓在修莉娅衣襟上的手。

“没事了？”修莉娅看着这个慌慌张张的小孩，终于是冒出了她的疑问。

“嗯。”米安思点点头，拨开了脸庞的碎发，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那我们走吧。”修莉娅再一次牵上米安思的手，不消几步，一个转弯，就到了修莉娅口中的“修道院”。

冷冷清清，四处是散落的石块和砖墙，破败的院落，只有修道院的主体建筑依旧□□着，不知名的藤蔓几乎要爬满房顶，一片萧瑟中，修莉娅推开了生锈的大门。

“吱呀——”门没有上锁，被轻易地推开；与此同时，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有客人吗？”，是这个修道院的修女。

修莉娅领着米安思出现在了这个老年修女眼前。

那修女依旧穿着最传统的修女装，背部佝偻着，拄着拐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白发被她藏在了修女帽之下，规规矩矩的，只在布料之下露出一丝银发的痕迹。

“呀……”她推了推眼镜，“这不是修莉娅姐姐吗？你回来啦。”

“嗯。”风卷过落叶，混杂着修莉娅的回应，她松开了紧握米安思的手，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人，夏穆琳。

“既然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下吧。”夏穆琳冲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跟着自己往屋里走，“我给你们沏点茶。”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米安思倒是比修莉娅更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对呀，”似乎是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稚嫩的童音，夏穆琳觉得自己的年龄也跟着减轻了不少，于是她乐呵呵地回答了女孩的问题，“大家走后，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米安思望着出神的修莉娅，犹豫半天还是朝着这个老修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大家为什么要离开呀。”

这一刻，修莉娅终于有所动静，她望着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夏穆琳。”

“嗯，我在呢。”她依旧背对着修莉娅，从话语中听不出她的反应。

修莉娅的眼神终于聚焦到夏穆琳身上，这个老人还留着她曾经孩提时代的影子，她还记得这个孩子，她和许许多多唱诗班的孩子一起围在她和其余修女身前齐声唱颂祷告诗。

百年光阴，不过转眼即逝，未余渺渺。

“我回来了。”修莉娅听见自己这样说，混在呼啸的风声中，黑发被风卷起，扰乱了她的眼神，她只看见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似乎试着挺直了背部，又以失败告终。

但她的声音比修莉娅还要轻快几分：“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