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去。”林溪倚着紫檀书架,正在排列架上药瓶,“王爷难道是怕我卷钱跑路?”她将瓶中的液体倒出,暗红色顺着皓腕滴落。
“这可由不得你。”
“我的生意才见起色,此时丢弃,岂不可惜,你到底是在怕什么?为何非要绑我在身边?”
“怕你被晏离的剑、蔡子帧的画勾了魂。” 他猛地擒住她的手腕,“安华峰剑法精妙,蔡家小郎君丹青冠绝建康,可他们护得住你几次?”
林溪反手将暗红抹上他唇瓣,手指顺势划过他颈间,“王爷该怕的是我。”
刘谦轻舔唇间药汁,“所以更该拴在身边。”
他及时钳住她欲抽离的手,“三万大军每日耗粮千石,王妃最懂钱粮流转,所以你必与我同往。”
“我是商贾,不是军妓。王爷莫不是夜夜要人暖帐?”
“暖帐何需你?你囤的那些皂矾恐怕此时已经过了黄河?”他的长指将唇上药汁染在她的脸上,“你说边关将士若知王妃资敌……”
“那还不是因为人家给的价高!从商者皆为利而往,我更尤之!”她在他襟前磨蹭,抬脸时红迹已花,“边关米粟市价今春涨了三成,王爷这三万张嘴……”
刘谦嗤笑,“便靠你喂了,所以非你不可。”他轻咬她的指尖,“你谋财,我害命,这才是天造地设。”
她忽然正色,“王爷,我与你有云泥之别,我劝你不要靠近站在深渊旁的人。”
他抚上她白皙的颈间,耳后的伤痕映入眼底,“泥潭里的恶鬼要往上爬,总得踏上登天之梯吧?你说呢?”
“王爷所想是国事,我一届商女又岂能撼动你心中所图?建康的买卖才是最好做的,留下我多赚的银钱或许能为三万将士添上口肉。”
她倚着窗棂,指尖绕着盐引票据打转。
刘谦执起架上飞镖,径直往廊柱上钉去,“蔡老三真的那么值得你留恋?”
“王爷误会了,我与他在商只言商。”
“你们画舫听雨时我都瞧在眼里,”咚一声镖头撞向镖尾,发出嗡鸣,“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有肆意放纵过,也……从未吐露过真心。”
她将地上的银镖拾起,过于锋利的刀刃划破手指,“我与他是朋友,与你是盟友。我若是将门贵女,此刻该抚琴祝祷,而非在此算计铜臭。”
他的手覆上她的脖颈,“边关缺医少药,疠气横行,疑难杂症更多,王妃既能辨五石散真伪,可辨得清真心假意?不如此番随为夫前去,当解百姓疾苦。”
林溪的马车缓慢前行,她掀帘回望,刘谦扬鞭走在一旁,“追风,你说她在担心什么?青丝坊里有蔓春帮忙,玄鹰卫分了三队轮守清风堂,难道心里除了钱就无其他?”
“王爷连我药庐窗棂上几道裂痕都数清了,怎不查查沈家米行的陈粮仓?”她扭脸推开他递来的行军图,“这羊皮味儿太冲,熏得我头疼。”
“这沈家你倒是比我还关切。”
“瞧王爷这张俊脸,也难怪沈姑娘亲自求嫁,要说她故意害你,我也是不信的。”她故意扯开话题。
“难得我心情好,不要提些无关之人。沈家的锡锭此时已经过了苍海关,分赃之人即刻就要浮出水面,王妃难道不感兴趣?”他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
“那老狐狸用假印批出的官锭为何去卖钱?难道他跟我一样只爱财?贩给外人又能获利多少?他应该能算明白这笔帐。”林溪倚着车窗,目光落向远处嫩色。
刘谦故意趋马挡住她的视线,“这笔钱足够养活三百壮汉一年,若铸成兵器可不止这个数。”
“如此说来你更应该善待沈清月才是,若她那偏心的爹肯……”话还没说完便迎上刘谦犀利的目光。
“你我之间就非要如此相处?还是你心存嫉妒?”
“沈家旗下的所有药行昨日开始高价收薄荷叶却拒收次等苍术,苍术存放不当极易受潮,霉味引鼠,沈家好歹也是高官士族,为何要这般敛财?”她伸出窗外的手轻击车壁。
“为商者多奸狡,所谓的商机皆是一手炮制,所以历朝轻商。”
“王爷不仅长得好,心眼儿也多。”
“莫不是你看上本王了?”紧缩的双眉骤然舒展,眼神落在林溪的脸上。
“那些苍术被清风堂收了去做成药袋,恐怕要断了沈家的财路,不知王爷会不会心疼沈姑娘?”
刘谦立刻收回目光,面露不悦,催马前行,扔下车上的人径自离去。
少时,林溪的马车突然急停,她掀帘探身,面色苍白如纸,腕间珠串撞在车辕上发出脆响“停,停下……”
刘谦策马折返时,正见她扶着榆树干呕,洛雨递上的药囊被推开,指尖死死抠进树皮,“王爷的军医连晕车方都配不好么?”
“玄甲军从无晕车之人。”他递过水囊,看她唇上咬出的血印,“你若少些气我,予我同乘,何至受这颠簸?”
她就着冷水咽下药丸,“与王爷同骑?明日建康城就该传我狐媚惑主了。”
她捂着胸口,“沈侧妃当初散播的谣言,王爷不是也乐见其成?”
林溪倚着青石揉额角,忽听身侧人问,“这般针对,恐怕不止是厌她当初对你不敬吧?”
“王爷说得对,为商之人多奸诈,我亦事。与其自己白手起家,不如吞了别人的,而沈家就是我的目标,这仅是个开始,蔓春是个聪明人,她会替我办好的。”她假意靠向刘谦“倒是你,会不会心疼?”
刘谦刚想回话,忽听密林中传来枝叶窸窣声,追风突然昂首嘶鸣,前蹄焦躁地刨着碎石。
“主上!”压抑的惊呼刺破寂静,刘谦剑未出鞘,指尖已扣住三枚柳叶镖,灌木丛后几名男子架着昏迷男子退出来,乍见两人脸上有些许警觉。
“两位可知最近的医馆在何处?”孙鹏举将拓跋弘护在身后,掌心暗扣短刃。
刘谦将林溪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他余光扫向后面众人。
“这位公子,我们是北边来的客商,听说南边骡市有不少好货,所以前来看看,不幸我家主人被毒蛇所伤,因此正要寻路往镇中就医。”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上来搭话。
刘谦用剑鞘挑起地上断枝“策马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怎地如此远?”瞧着靠在树干上的男子,“公子,不知可否割爱脚力?”白止突然亮出钱袋,“我们愿出三倍市价。”
“不卖。”追风猛然喷响鼻,把头往林溪肩窝蹭,目光扫过拓跋弘发紫的唇,“他撑不到医馆了,血毒已过膝阳关。”说完转身拍拍追风的脖子离开。
白止瞳孔骤缩,上前一步拦在身前“姑娘懂医?”
她眼神瞟向刘谦,见他微微点头。“懂也不代表能治好他。”
“我们身上有黄金还有些贵重草药,这些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治好我家少主,日后定有重酬。”孙鹏举干裂的唇上下微动。
林溪听闻略微犹疑“草药?”
灰衣男子立刻取过随从身上的蛇皮袋,拿出一株暗深紫色五棱角的花朵,“这,莫非是野纲花?”
“姑娘好眼力,还有这个。”一株浅色梗密短柔的四瓣植物落入眼中。
“这…可是书中所写的乌头?草乌头取汁,晒为毒药,射禽兽,便是此物?”
“姑娘博学,正是。袋中尚有黄金和散碎的银钱…”林溪推开袋子,往树下的黑袍男子走去。
溪畔空地上,林溪蹲身掀开拓跋弘的腕袖,露出半张狼面刺青,“刀拿来。淬过火的。”
孙鹏举按住腰间弯刀,黑衣男子费力的张开双眼,哑声道“给她。”涣散的目光掠过她的脸。
刀刃割开紫黑皮肉,暗血顺着裤管流下,“看什么看,帮忙。”
直到酱黑色变成深红色,她从药囊中取出丸药,“你们到那毒物出没附近寻找一种花冠白蕊黄,漏斗形的小花,还有背面棕褐色伴有深色圆斑点的蛇,死活皆可。”
她扯过刘谦衣袖往一旁走去“那男子身上的刺青,我年少时曾在林家瞧见过,是一个陌生男子,手臂上与他一样,落姐姐在库房里也看到过类似印记。”
“嘘,”刘谦做出噤声的动作“当是北魏特有的狼首图腾,与拓跋翰身上类似。”
“那……”
“北魏拓跋一族的徽记与羌族有些形似,我尚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你若为难咱们借故离开便是。”
东南坡腐叶堆积,林溪用木棍拨开藤蔓时,忽见墨色蛇尾闪过。“倒是不为难,那两株草我却是想……”
“溪儿,别动。”刘谦的眼光看向她身后的树干。“别动,别看,别怕,听话。”
袖中柳叶镖带着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将那刚要张口的长物钉在原地。
林溪回头“剑法不错。”声音中带着微颤。
“它刚才离你很近,迫不得已才用那种方式,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紧张的上前揽住她,关切的问。
“无事,就是见不得这种无骨细滑之物,可否劳烦王爷将它带回,正是解毒所需。”
蛇舌草伴着胆汁的药液往他腿上按去时,“啊!”黑袍男子吃痛低吼。
“别动。”她压住渗血的伤口,“此药每两个时辰换一次,或者带到镇上交给大夫。”
“少主,可有好些?。”灰衣男子面露喜色。
黑袍男子依旧皱着眉,目光锁在林溪身上。
“此地简陋,虽已祛毒,安全起见还是尽快上路,到城中调养。”
“姑娘大恩在下谨记,日后定当重谢,不知该如何称呼?府上是?”
刘谦从背后拉过林溪手臂“不必了,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既然少东家已醒,不妨早些离去。娘子,天色已晚该走了。”
“不行,别的可以不要,但草药是他们承诺的。”林溪伸出手,勾勾食指,指向蛇皮袋。
拓跋弘将一枚冰凉铜牌塞进蛇皮袋,“若日后有需,可凭此印鉴到蓉城葛氏,定当效力。”他拢紧大氅,低声咳嗽。
孙鹏举终是忍不住开口,“主上为何将如此重要的凭证交予那女子?万一她是……”
拓跋弘捡起半根蛇骨“狼符在幽州可兑万金,但在南朝……”他忽然轻笑,“不过是块雕工尚可的铜牌。”骨片在掌中断开,“我要钓的鱼,可比你们想的贪心。”
待马蹄声远去,白止低语“那男子佩剑刻着南朝皇室龙纹。”
拓跋弘摩挲着腿上纱布,望着林溪消失的山道,将半片带血的漏斗花夹塞入怀中。
林溪斜倚在追风颈侧,铜牌摊在掌中细观“你是不敢卖我的马,还是不舍得追风?”
“连你我都敢卖,何况是你的马。”
“你这般喜欢这破铜烂铁?”他的手指探向她腰间的血红玉玦,“不如把它还回来。”
她侧身躲开,“王爷你未免也太过小气了些,送出去的物件还要往回讨?”
刘谦突然俯身逼近,“你对那商贾倒是慷慨,连名讳都不问就敢收信物。”
“总好过王爷纳妃时连八字都不合。”她屈膝顶开他腰间佩剑,“沈姑娘送你的物件,我可是从未过问。”
“那狼首是皇族标志,他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你这买卖不亏。”他故意将头转向一侧。
铜牌在夕阳下划出弧光“拿真心换算计,王爷舍得?”
“你怎知我送玉玦时没掺真心?我替你保管。”铜牌被刘谦一把夺过揣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