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宫的草木无改,岁月如旧,那株满枝梨妆的老树干上满是裂纹,如钝刀划刻毫无生机。
“快,快去通传娘娘,殿下回来了,快,快去。”一别九年,当初他离开之际正是母亲受罚之时,如今再见不知如何了。
锦瑟应出门时,刘谦正盯着石桌那盆枯死的素心兰,根茎处还缠着他幼时埋的平安符。
“北辰”张烨华闻言从屏风后转出,“真的是你吗?你……可算是回来了。”宁淑妃秀丽的脸上坠着泪珠,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
九年边关风雪磨去了少年轮廓,“鲁阳的月亮”张烨华的手触在他额前,滑向眉间那道细疤,“可照得见建康的砖瓦?”
“母亲安好儿臣就放心了,这些白狐皮是在北境猎的,”他解开佩剑时露出腕间旧疤,那是初到鲁阳时冻裂的,“缝在衫内比银鼠的暖和,儿臣不孝,一别多年未侍奉膝下,还望母亲原谅。”
张烨华抹去泪痕,“我知道你因我受牵连,吃了多年风沙之苦,一晃数年你都长这么高了,你可有受伤?让我瞧瞧……”
“母妃,儿臣是男子,保家卫国是责任,吃些苦受点伤无妨,您不要放在心上。”他挡开那双探寻的手。“倒是您,身子可好些了?儿臣走后她们可有为难?”
美丽的脸上荡起笑意,“女人间的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呢,你走以后我便日日礼佛,原也是不信这些的,但……若能为你祈求平安,就是跪上一世又何妨?”
“那儿臣就放心了。”
张烨华忽然攥住他翻卷的护腕,战场上留下的痕迹让她眼中再次凝满水气,“你父皇说你屡立战功,让我安心,可我却更加担心,刀枪无眼,又怎能不受伤,我的心……”
刘谦将她拥在怀里,“母妃,儿臣一切都好,都好。”
看着母亲鬓边白发,“儿臣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法自保的幼子,今后定会成为您的依靠,儿臣也盼您能舒心欢愉,自在度日。”
张烨华不住点头,“这次回来,就在华晨宫住下,我去向陛下求。”
“母妃,”他摇头,“鲁阳将士的冬衣还未齐备,父皇已下旨三日后出发。”
“什么,三日,只有三日吗?刚回来就又要走?这次,走多久呢?”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刘谦双臂。
刘谦轻声安慰,“儿臣也不知,我答应您会护好自己,您放宽心。”
“玄铁又冷又硬,我替你存着件狐裘,想着鲁阳天寒又多缝几层”她又展开锦缎,“闲时给你做了腰封和靴子,只是也不知道你长多高,穿多大,就只能凭着想象,你试试。”嗅着腰封上的檀香,刘谦想起北境最苦寒的冬夜。
“多谢母亲记挂,孩儿一定穿,等前线战事稍稳,儿臣定会回来守着您。”
她频频点头拭泪,“你早已过了婚龄,长年累月待在外面,我求皇上给你赐一门好姻缘,早日成家有人照顾,母亲也能少担些心。”
“母妃。”刘谦反手托住她颤抖的腕,“边关的乌鸦总爱啄人眼,儿臣怕误了姑娘们的花钿。”
张烨华从桌上拿过一幅未完的翠鸟绣样,“你瞧这鸟,原该配并蒂莲的。”
刘谦望着她发间的素簪子,还是他幼时跟着尚宫局的师父们学着扭的,“等春来,儿臣去猎对鸿雁。”
“雁是忠贞的鸟,我希望你也能有终身相伴的良人。”她将厚实的狐皮外氅披在他肩上比量,你父皇想把尚书令林怀山的嫡长女赐给你,听说这姑娘模样俊俏,她父亲虽为二品,但录尚书事,实权在握,对你也是有帮助的。”
“什么?林怀山?”刘谦甚为吃惊,军粮一事尚未查明,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
“怎么,有何不妥吗?你可是不喜?”
他摇头,“母妃,儿臣并无娶妻之意,若是父皇想慰籍我多年戍边之苦,不如对您多些护佑和眷顾,少让您收些无畏指摘岂不更好?”
“她有恩宠,前些时日刚替她那个民身兄长求了五品金曹掾的官职,陛下就恩准了,不像我这么无用,帮不上忙还让你徒增烦恼。”
暮鼓声起,刘谦步下砖梯瞥见张烨华最爱的白鹦鹉,正蜷在笼中打盹,笼底的青穗随风飘荡,是他第一次跟母亲学的样式。
北行路上狂风卷起残云,生冷的风吹得甲胄沙沙作响。
刘谦催马急行满腹心事,“殿下,这几日罗脉都有消息传来,大军虽艰但士气仍足,应该还能坚守些时日。”御风用手拢住前额,凑了过来。
他半眯起眼瞭望天际,“希望天公作美,传我军令,加速行进,务必于月内抵达。”
“殿下!”夜影急匆匆赶来。
“柔然国相赫连昌图派人传话想要见您,说是感谢曾经的搭救之恩,此刻正往历城,属下记得买马一事是打过招呼,可今日有些凑巧,北魏刚要联姻,柔然也骤然到访。”
“赫连昌图偏挑这个时候来,”刘谦皱着眉。“务必封锁消息,以父皇多疑的性格,会给你我招来大祸,当务之急是赶紧将……”
“报!”一名斥候纵马来报。
“报殿下,前方传来急报,北魏皇子拓跋翰亲帅精兵五万,分兵两路直取滑台、管县,不日将兵临城下。”
“什么?”夜影和御风异口同声。
“终究还是来了,再探再报。”刘谦握紧手中马鞭,“邓将军留守大军,护好钱粮辎重,夜影调骑兵一万往北济,御风点兵一万随我赶往鲁阳,务必要赶在魏军攻城前抵达。”
震天响得战鼓和厮杀声中,护城河早被染成暗红沼泽,拓跋翰的黑鹰旗插在箭楼废墟上,旗下躺着宋军少年斥候的尸身,那孩子左手仍死死攥着未点燃的火把,右臂却成了秃鹫啄食的腐肉。
刘谦策马踏过满地断戟,瓮城废墟间,副将李光正带亲卫垒砌最后一道尸墙,还活着的士卒被割去腰牌,用战袍下摆兜着同伴的残肢当投石,“能动的去领箭!”
袁熙的吼声从马尸堆后传来,他左肩贯穿的弩箭随动作晃荡,血珠甩在身后女人怀中的婴孩脸上,那婴儿竟不哭不闹,只睁着被烟熏红的眼,啃咬母亲僵直的食指。
“袁熙!”刘谦劈开两个重甲兵,血雾中看见挚友正被三柄长枪逼至墙角,袁熙的佩剑早断作两截,此刻握着半支旗杆横扫,旗面的宋字已被撕去半边。
拓跋翰的玄铁枪从刁钻角度刺来,他纵身撞开袁熙,枪尖穿透锁骨将他直钉入城墙夯土。
剧痛传来,他骤然想起少时与袁熙偷喝御酒时也是这般肩抵着肩,只不过彼时笑闹着分饮琼浆,此刻共咽的是铁锈味的血沫。
“你他娘……”袁熙目眦欲裂地斩断枪杆,却被刘谦染血的手按住,“带百姓……退……”断裂的枪头随喘息在骨缝里搅动。
他扯下袁熙腰间火药筒,用最后气力掷向敌阵,冲天火光里,“活下来!这是军令!”
鲁阳古道覆满薄冰,马蹄过处泛起尘烟,刘谦伏在御风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锁骨处的断枪磨出鲜红,身后十里焦土上,袁熙率死士点燃最后五架战车,爆炸声伴着浓烟腾空而起。
“大夫,你看这如何是好?”鲁阳关中军刘远看着血流不止的刘谦,面露担忧之色,若签帅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如何交代。
殷红鲜血已染透衣衫,军医拧着眉,迅速以干净布帛按压止血,随后取出银针刺穴,“将军,虽然眼前的药物可暂缓伤情,但终究有限,且殿下流血过多,伤口颇深,最好,即刻送往汝南医治,晚了怕是不妥。”
“袁将军呢?他可还好吗?”
“我没事,大夫,你务必要治好殿下,否则,否则…”
“将军,请你放心,殿下是流血过多,暂时昏睡过去了,老夫已经上药疗伤,只是此时此地,对签帅的伤情并无半点益处,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老军医拔下银针,再添一层金疮药。
“我知道,刘远,传我军令,四肢健全可自由行动者搬石运土,堆砌沙袋加固城墙,轻伤者照顾重伤,向城中百姓求援,安抚亡者家属遗孀,整理军械物资集中发放。”
他回头望向床上的伙伴,“鲁阳已是最后的阵地,如今我们只有背水一战。”
“将军莫要灰心,殿下历经磨难,眼前的伤他一定可以挨过去的。”御风出言相劝。
袁熙重重点头,“我速将战报呈递,无论陛下如何怪罪,皆由我袁熙一人承担,待他稍有好转,立即送往建康,否则我真的怕……”紧握成拳的右手青筋凸显,伤口皱裂,鲜血溢出。
“我们是急行军,邓将军的大部队和辎重衣物都已在路上,只要咱们再多熬几日,定会守住鲁阳。”
阴沉的天空传来寒风的呜咽之声,夹杂着百姓的哭号和士兵的呻吟,刺耳诡异。
男主回宫见母亲,得知要给自己与林家缔结姻亲
返回鲁阳发现挚友身陷囹圄,只身相救的战场兄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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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