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书房很大,水晶吊灯挂在正中央,往前是一张大的黑檀木书桌,书桌旁放着一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放着一些圈轴字画,而再过去的墙上则是一整排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有一部分从书名看,应该是岳清淮的。
苏怀川靠着椅背,视线落在那些书名上,等着。
岳成安一言不发地看完面前的报告,一双眼睛如鹰一般审视着苏怀川,“清淮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苏怀川回视岳成安的眼睛,“我只是把查到的东西,汇总在了这份报告里。”
岳成安抿紧唇,摇摇头,“怀川,仅仅是这份报告,你取信不了我。”
“我知道。”苏怀川站起身,“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把东西交到你手上,是因为我一直在等。”
岳成安看着他。
苏怀川头微微抬起,“报告里那个做这件事的人,已经找到了,虽然受了伤,但还活着。”
岳成安一下站了起来。
苏怀川没再继续往下说。
岳成安一边看着苏怀川一边在书房踱步,他的眼睛像是复仇的猛兽,一股噬人的杀意渐渐迸现出来。他又走到书桌前翻了一遍那份报告,一掌重重地拍在上面,“你把人带着,我要亲自去问他。”
苏怀川点点头。
岳成安抬脚往外走,哪知没走几步,一阵眩晕袭来,他捂着胸口紧抓着桌沿,苏怀川上前扶住他,“daddy?”
岳成安摆摆手,捏着桌沿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深呼吸几下,沉下眼,对苏怀川道:“你去把保险箱的东西拿给我。”
苏怀川知道保险箱里是什么。
“去拿给我。”岳成安又说了一次。
书架上那些属于岳清淮的书因为经常被人翻动,书脊颜色比其他更深重一些。苏怀川收回视线后没再坚持,他松开岳成安,输入密码后,把枪取了出来。
从庄园到威廉的住处要开一个小时,管家来给他们开的门,威廉视线先落在岳成安身上,然后再落到苏怀川身上,他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苏怀川朝他一微微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威廉热情地抱了岳成安一下。
岳成安脸上没什么笑意。“我有话问你。”
威廉怔了一下,看一眼苏怀川,神情有些谨慎,他道:“那去书房说吧。”
几个人去了书房,威廉吩咐管家准备茶水,岳成安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环视书房一圈,“这房子,你也住得够久的了。”
威廉哈哈一笑,“搬过几次家,还是这里最舒服。”
“你倒是恋旧。”岳成安意味不明地语气,又道:“你我之间,几十年兄弟了吧。”
“是啊。”威廉不清楚岳成安过来的目的,便顺着他的话道:“想当初我们偷渡过来挖矿,一天吃不饱还要被打,当时哪里会想到,会有如今的日子。”
“记得有一次矿场塌方,我被埋在里面,是你一直没放弃,整整挖了四十八小时,才把我救出来。”
“可以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
“后来我们一起创办雷诺,经历了多少风浪,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几十年这么一晃而过,说起来也真是不容易。”
岳成安一直盯着威廉说话的脸,等他感慨完了,便毫不客气地把那份文件砸向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害清淮,他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一样。”
威廉脸色微变,捡起那份文件匆匆翻看一下,他抬头,指着苏怀川道:“你老糊涂了,看不出来是他栽赃陷害我。”
苏怀川抬起眼,并没有开口。
威廉上前两步,对岳成安大声道:“他什么来路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你也应该清楚,PETER是他送进监狱的,他下一步的目的,就是吞了雷诺。”
岳成安冷笑,“PETER进监狱是他自己蠢,被人挑拨两句就敢对我动手,这样的人,得到雷诺也只会把雷诺败掉。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怀川之外,你也没少在里面做手脚。”
威廉冷哼一声,“正是因为PETER进去了,所以他才开始对付我,你相信他,就是中了他的计。”
他越说声音越大,岳成安在他的咆哮声中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他用手捂着胸口,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苏怀川上前一步,挡在岳成安身前,他上眼皮微抬,一双眼睛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似乎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他看着威廉,不紧不慢地道:“DAVID就在外面。”在对面的男人脸色明显一变之后,又继续补充,“可惜,你没能要得了他的命,反而是我先找到了他。”
话音落下,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双手被绑,被人用枪指着头,倒退着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十分心虚,进来后先看到了威廉,显然他十分怕他,踉跄着往苏怀川的方向跑,苏怀川伸手抵住他,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威廉牙齿紧咬,一双眼睛仿佛要把苏怀川瞪出一个洞来。
苏怀川对着他微笑。
岳成安上前来,盯着一脸绝望的男人,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他指使的。”
DAVID一双眼睛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又往身后看一眼,身后那支枪黑沉沉的洞口仍然对着他,“我也是听命行事啊。”他哀嚎一声,开始诉说数年前的那桩事。
当年他刚出狱不久,正打算干点什么搞点钱来花,一次意外他认识了一个男人,男人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哥哥是开大货车的。
他的确有一个哥哥,两人同卵两生,从小分开,这些年基本没见过面。不是他不想,是他哥哥,勤勤恳恳一辈子,妻子温柔漂亮,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如此幸福的家庭,怎么愿意沾上他这个好吃懒做,偷蒙拐骗的弟弟。
之前两人见面,他哥哥警告他让他离他,以及他的妻子孩子远一点。
这次出来,他原本的确是想找他哥哥要点钱花的。
不过认识的男人说可以给他一大笔钱,但要帮他做一件事——制造一起意外的车祸。
岳清淮每个周六都会回庄园陪岳成安吃饭,中间一段路是下坡,而且还没有监控,他们就挑在那段路动手。DAVID提前弄晕了他的哥哥,他本身有糖尿病,恰好之前医生还调整了胰岛素剂量。
他给他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两人容貌几乎一模一样,他开着他的卡车还故意在摄像头里留下痕迹。车子提前一点等在路边,等到岳清淮差不多出现的时候,他把驾驶座的人换成了他哥哥,绑好安全带,松掉油门,任由满载的卡车朝岳清淮冲了过去。
他们做得完美无缺,一个家庭幸福,社会关系简单的卡车司机没有任何作案动机,而尸检结果也表明,他可能是因为胰岛素过量导致的昏迷从而造成了这起事故。
最后定性为非刑事案件。
案件结束之后他拿了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哪怕岳成安怀疑,哪怕他把卡车司机和车子查了八百遍,也毫无所获。
而苏怀川会查到这件事,是因为这几年DAVID把钱花得差不多了,没钱了当然要找威廉要,威廉早已对他起了灭口的打算,一边汇钱安抚着他,一边派人找他的藏身位置。
之前威廉的跟班有很长一段时间消失不见,苏怀川想了想让人查查是怎么回事,最后提前一步,找到了DAVID。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岳成安听人亲自讲了一遍过程,艰难地迈着脚步走到威廉面前。“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清淮。”
事已至此,威廉冷哼一声,“对我不薄?雷诺创办至今,我付出的心血和精力不比你少,凭什么你占着大部分股份不放。”
岳成安一双眼睛在威廉脸上看来看去。“当初的协议,是你自己签的名字。”
“我后悔了。”威廉理直气壮地道:“谁知道雷诺会发展成如今的规模,之前我找你协议转让一部分股份给我,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岳成安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他又想起岳清淮的脸,那是他最爱的儿子,从小养到大,优秀出众的儿子。那天去现场,车里的他血肉模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仿佛看着他,想再叫他一声爸爸。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害死我的清淮。”岳成安声音几乎要撕破喉咙,额头青筋直冒,仿佛血液都要迸溅出来。
威廉有些被吓到了。“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还想报警。”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和他说我会自己找你坦白,他说给我三天时间。”
“然后你就趁这三天杀了他。”岳成安咬牙问。“他给你机会,可是你却不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威廉抿紧唇,视线看向窗外。“你曾经说过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做的,也不过是大部分人的做法。”
“他不死,难道等着让我死。”
“怪只怪他要相信我。”
“好,很好。”岳成安视线从他脸上滑过,又侧身看了一眼苏怀川,随即掏出枪,对着威廉扣动了扳机。
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DAVID见状不对往门边跑,岳成安看着他的动作,冷笑一声,同样一枪打了出去。
血液在地板上漫开,岳成安盯着那些猩红的液体,两行泪从眼角滑下,他松开手,随着枪落地砰的一声响,他朝苏怀川侧身,却在下一秒轰然倒地。
岳成安的葬礼很简单,苏怀川想他大约也不愿邀请许多人,他把他葬在苏清淮旁边,如他之前交代的那样,一家人,整整齐齐。
送走了客人,又见了律师,苏怀川和刘叙白站在庄园的露台朝外看,不远处树枝上的鸟窝刚孵出了小鸟,叽叽喳喳的,整天叫个不停。
“为什么你当时不叫救护车呢?”刘叙白不解地问。“心脏病发,如果及时送医的话,他可能还能活下来。”
苏怀川没开口,那是因为岳成安自己已经不想活了,在一个月前,管家就告诉他岳成安停了高血压和心脏病的药。
人活着,最怕的,是没有了希望。
苏怀川又看向墓地方向,开口道:“订机票吧,我们该回上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