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晚自习结束,风裹着桂花香,吹得宿舍楼下那排桂花树沙沙作响,细碎的花瓣像揉碎的月光,落在窗台上叠起薄薄一层,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气。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落,白锦繁就熟练地把英语作业本拢成一摞,指尖在微凉的纸页上轻轻划过——和顾雨辰当同桌兼舍友的半年里,他早摸清了对方的节奏:收拾东西永远要磨蹭三分钟,不是在找笔帽就是在捡橡皮,偶尔还会对着抽屉里的零食发呆。果不其然,转身时就撞进那位带着虎牙笑着的眼睛里。
“走了走了,再磨蹭宿管阿姨要拿着手电筒来逮人了。”顾雨辰的声音带着笑意,人已经晃到他身边,自然地接过沉甸甸的文件夹——里面装着两人的卷子和笔记,边角都被白锦繁按得整整齐齐。他另一只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两件校服外套,指尖捏着厚一点那件的衣领,往白锦繁怀里塞:“刚在教室暖气旁烘了两节课,还热乎着,你穿这件。你那体质,一吹风就打喷嚏,可别感冒了。”
白锦繁“嗯”了一声,接过外套往身上裹。浅色的校服带着顾雨辰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点古龙花草的香味,是他熟悉的暖意。布料贴在胳膊上,像被人轻轻拍了拍后背,让他紧绷了一晚上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他们住的宿舍就在教学楼百米处,不远。
从教室到宿舍不过百来米的路,秋风卷着桂花瓣落在头发上,痒丝丝的。顾雨辰刻意走在靠近小道的外侧,胳膊肘轻轻蹭着白锦繁的胳膊,把他往路灯亮的地方带。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对分不开的剪影。顾雨辰嘴里不停念叨:“明天数学课要讲的压轴题,你昨晚是不是提前做了?我瞅见你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辅助线,密密麻麻的,一会儿回宿舍给我讲讲思路呗,我卡在第三步就走不动了,脑袋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转都转不动。”
“好。”白锦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伸手拂掉顾雨辰肩上的一片桂花——花瓣黄灿灿的,还沾着点夜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你上次自己说的‘自己悟出来的记得牢,靠别人讲的转头就忘’,这话我可没忘,不能总依赖别人。”
顾雨辰哀嚎一声,却还是笑着把胳膊搭在白锦繁的肩上,力道放得很轻,怕压着他单薄的肩膀:“行吧行吧,听你的。不过我要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你可别嫌我笨。全年级第二脑子笨,搁谁谁不信。
白锦繁的脚步顿了顿,垂着眼帘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声音低了些:“我……还有英语卷子没改完。”
他其实是怕人多的地方,嘈杂的欢呼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都会让他心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耳朵。可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份胆怯说出口,只能找个借口搪塞。
顾雨辰立马会意,没再追问,反而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那我打完给你带瓶冰可乐?橘子味的,上次你喝了半瓶,剩下的我帮你冰在小卖部的冰箱里了,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不过就算被人拿了也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瓶,冰镇的,喝着爽!”
白锦繁的耳尖悄悄发烫,原来他随口提的一句“橘子味的可乐比原味好喝”,顾雨辰都记着。他抬起头,刚好看到顾雨辰笑着的脸,虎牙露在外面,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嗯,谢谢。”他小声说。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啊!”想起相处点点滴滴,心里暖暖的。
顾雨辰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指着路边的银杏树,“你看那棵银杏树,叶子黄了一半了,等周末咱们来捡几片,夹在书里当书签,肯定好看。”
白锦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银杏树的叶子像一把把小扇子,一半绿一半黄,在秋风里轻轻摇晃。他点了点头:“好。”
回到宿舍,顾雨辰先把窗户开了条缝——秋风裹着桂花香钻进来,驱散了教室里带来的闷热,还带着点夜晚的凉意,让人精神一振。他又把两人的书包放在靠墙的柜子上,书包上挂着的钥匙扣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是个小橘猫,那是少年在鼓楼赠送另外一位少年的礼物。
靠窗的书桌是他们的“学习角”,也是宿舍里最温馨的角落。左边堆着白锦繁的英语资料,从语法书到真题卷,码得整整齐齐,书脊上贴着小小的标签,写着“定语从句”“完形填空”;右边是顾雨辰的数学练习册,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涂鸦,有时候是个咧嘴笑的笑脸,有时候是方方正正的图形,是有画画的天赋。中间放着一盏护眼灯,暖黄色的光刚好能罩住两张摊开的卷子,灯杆上还缠着一圈细细的红绳。
“我去接热水,你先把卷子摊开。”顾雨辰说着,拎起桌角的两个搪瓷杯往水房跑。杯子是学校统一发的,白色的杯身上印着“励志笃学”四个蓝色的字,顾雨辰的杯子上用马克笔画了个小太阳,边缘涂得歪歪扭扭;白锦繁的则贴了片干桂花,是上次在楼下捡的,压平了贴在杯壁上,现在还能看到淡淡的黄色。
白锦繁坐在书桌前,把顾雨辰的数学卷子铺好,又从抽屉里摸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放在顾雨辰的笔旁边。他记得顾雨辰做题时喜欢含着糖,说甜味能让人沉下心,尤其是遇到难题的时候,嘴里甜丝丝的,脑子就转得快了。抽屉里的糖是他周末去超市买的,特意挑了橘子味——上次顾雨辰吃了一颗,说“这味道像夏天的风,清清爽爽的”,其实都是上次白锦繁低血糖种下的种子。
没一会儿,顾雨辰就端着两杯热水回来了,杯壁上凝着水珠,他脚步放得很轻,怕水洒出来烫到脚。“晾一会儿再喝,刚接的水太烫,能烫掉一层皮。”他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推到白锦繁面前,又凑到书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颗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的小朋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是你懂我,知道我做题得靠糖‘续命’。对了,我妈今天寄了饼干,苏打味的,你上次说食堂的饼干太甜,齁得慌,这个不甜,我特意让我妈买的,刚寄来的,还脆着呢。”
说着,顾雨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袋子上还贴着邮局的标签。他拆开袋子,里面是一整包苏打饼干,散发着淡淡的小麦香气。他捏起一块,递到白锦繁嘴边:“尝尝,我妈说这个是手工做的,比外面买的好吃。”
白锦繁张嘴接住,饼干的咸香在嘴里散开,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他看着顾雨辰忙碌的样子——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一点眼睛,却还是笑得一脸灿烂——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以前他一个人住宿舍时,夜里只有翻书的声音,冷清得可怕,连窗外的风声都觉得刺耳,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可现在有了顾雨辰,有了他的念叨声、笑声,连秋夜都变得热闹起来,像被裹进了一床温暖的被子里。
顾雨辰坐在白锦繁旁边的椅子上,摊开数学卷子,咬着笔杆开始琢磨压轴题。台灯的暖光落在纸上,映得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顾雨辰的影子比白锦繁的高个半头,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一起,带着温热的触感。白锦繁低头翻着英语书,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顾雨辰:他皱着眉头,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有时候会用笔尖戳戳自己的脑袋,有时候会小声嘀咕“不对不对,这里错了”,像个认真的小朋友在搭积木,一点一点地摸索。
“啊!”突然,顾雨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是不是可以做个对称点?然后连接起来,用三角形中位线定理?这样就能求出那条边的长度了!”
白锦繁抬头,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眼卷子,轻轻点头:“嗯,再结合全等三角形的判定定理,就能算出最终的答案了。你再往下推推,步骤很简单。”
顾雨辰立马动笔演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速度很快,嘴角还带着藏不住的笑。算完最后一步,他把卷子推到白锦繁面前,像个求表扬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你看你看,对不对?我就说我能想出来吧!没给你丢脸吧?”
“对的,步骤很清晰。”白锦繁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伸手在他的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对勾,“脑子一直都很聪明。”
顾雨辰的脸一下子红了,挠了挠头,嘿嘿地笑:“还是你提醒得好。对了,明天早读你领读英语的时候,能不能慢一点?上次你读得太快,我都跟不上,只能在下面瞎哼哼,嘴型都对不上。”
“好。”白锦繁答应得很干脆。其实他也怕领读,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喉咙就发紧,声音会忍不住发抖。可每次看到顾雨辰坐在下面,仰着头看着他,跟着他的节奏轻轻点头,嘴里小声跟着读,他就忽然不那么害怕了——好像有顾雨辰在,就有了底气。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学习,偶尔会说几句话,大多是关于题目,或者是学校里的小事。
“食堂今天的红烧肉太咸了,我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全给张晓沨了。”顾雨辰一边算题,一边嘀咕。
“下次可以吃土豆丝,今天的土豆丝味道刚刚好。”白锦繁说。“对哦,你最爱吃土豆丝!明天中午我帮你打,抢前排,让阿姨多给你盛点土豆丝。”
“嗯,谢谢。”
白锦繁还是改不了说‘谢谢’的习惯,还是过的小心翼翼。
“操场边的银杏树黄了好几片叶子,下午我看到有同学在捡,说要做书签。”白锦繁看着窗外说。
“咱们周末也去捡,捡最黄的那种,夹在厚重的书里,肯定好看。”顾雨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好。”
窗外的桂花香断断续续地飘进来,混着台灯的暖光,像一床柔软的被子,裹着整个宿舍。偶尔有秋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动桌上的卷子,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却一点也不觉得吵,反而让这份安静更显温馨。
夜里十一点,宿舍的熄灯铃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在走廊里回荡,像在催促着所有人赶紧休息。顾雨辰麻利地把卷子收拾好,放进书包里,又把台灯关了。宿舍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像一层薄薄的霜。两人摸黑爬上床——两张床都是铁架上铺,挨得很近,中间只隔了半米,爬上去的时候床板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在小声说话。
白锦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最近期中考试要到了,压力很大,他又开始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吵到顾雨辰。黑暗里,能听到顾雨辰的呼吸声,很均匀,带着一点轻微的鼾声,还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却没有让他觉得烦躁,反而让他觉得安心——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
“白锦繁?”忽然,顾雨辰的声音响了起来,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夜晚的安静。
白锦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醒着:“嗯,我没睡。”
“是不是又失眠了?”顾雨辰的声音带着一点犹豫,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心,“昨天夜里我听见你翻身,翻了好多次,动静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了?”
白锦繁沉默了。他不想让顾雨辰担心,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面对顾雨辰直白的关心,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也热了起来。“嗯,有点。”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飘在空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黑暗里,他能感觉到顾雨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很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别想太多,”顾雨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不管考成什么样,你都是最好的。你英语那么好,上次月考全班第一,数学也进步了很多,比我强多了。要是实在睡不着,就跟我说话,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儿——我小时候特别调皮,爬树掏鸟窝,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把膝盖磕破了,流了好多血,我还不敢告诉爸妈,就自己用泥巴糊上,结果发炎了,膝盖肿得像个馒头,最后还是我哥发现的,把我骂了一顿,又带我去医院包扎,那时候我还哭了,觉得特别委屈。”
顾雨辰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点笑意,把小时候的糗事一件一件讲出来:比如把爷爷的老花镜藏在花盆里,结果自己忘了,最后爷爷找不到眼镜,差点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比如偷偷喝爸爸的茶,喝了一口就吐了,苦的脸拧成一团;还晕乎乎地把酱油当成了可乐,差点喝下去;比如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进了奶奶邻居家的菜地里,把人家邻居的白菜踩坏了好几颗。
白锦繁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心里的烦躁像被风吹散的云,慢慢消失了。他能想象出顾雨辰小时候的样子: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小背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像个精力旺盛的小太阳,浑身都散发着光。
“……后来我就再也不敢爬树了,”顾雨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带着一点困意,像在说梦话,“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白锦繁,你要是睡不着,以后就叫我,我陪你聊天,聊到你睡着为止。不管是半夜两点,还是三点,我都醒着陪你。”
“好。”白锦繁的眼眶有点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从来没被人这样放在心上过,从来没人会注意到他夜里的翻身,会愿意陪他聊到天亮,会把他的小情绪当成最重要的事。他攥紧了被子,小声说:“雨辰,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朋友啊。”顾雨辰笑了笑,声音里满是真诚,“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早读呢,你还要领读英语呢。”
那天夜里,白锦繁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个很甜的梦,梦见自己和顾雨辰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苏打饼干,身边放着橘子味的可乐,风里全是桂花香。顾雨辰笑着说“你看,月亮像不像食堂卖的豆沙包”,他也跟着笑,笑得很开心,连嘴角都带着甜意。
第二天早上,白锦繁是被顾雨辰的闹钟吵醒的。闹钟是长方形,铃声是鸟儿在大树上的“叽叽”声,很特别,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醒目。他睁开眼,看到顾雨辰正蹲在书桌前,把他的英语书和笔记本整理好,旁边放着一杯晾好的温水——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