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谁揉碎的玻璃碴子,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
白锦繁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他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米白色的墙皮有些斑驳,角落里放着模型,与自己冷冷清清的房间截然不同。
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像铺了层碎金子。他抓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七点半——还好,离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不算晚。
眼神又落在顾雨辰的后颈上。白锦繁是被那点温热弄的清醒,鼻尖先捕捉到的是陌生的气息——雪松混着淡淡古龙的味道,不是宿舍里惯有的皂角香,也不是家里晒过太阳的被褥味。
顾雨辰睁开了眼对上白锦繁那双桃花眼,睫毛很长透露着清冷。
“醒了?”顾雨辰问。
“嗯,不困了。”
两人踢踏着拖鞋来到洗漱间,冰凉的瓷砖让白锦繁打了个激灵。洗手台抽屉里放着支新牙刷,蓝白相间的柄,还裹着塑料包装。旁边摆着管薄荷牙膏,管口干干净净的,一看就很少用。
他拆开牙刷包装,刚要挤牙膏,就看见镜子里映出个人影。顾雨辰穿着件灰色的棉T,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个漱口杯,看见他时愣了下,随即往后退了半步:“你先洗。”
“一起吧,挤得下。”白锦繁往旁边挪了挪。
狭小的卫生间里顿时挤了两个半大的少年。白锦繁低头挤牙膏时,肩膀时不时碰到顾雨辰的胳膊,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让他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水龙头哗哗地淌着水,他含着满嘴泡沫抬头,正好撞见顾雨辰在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笑意。
“牙膏沾嘴角了。”顾雨辰抬手,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白锦繁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烧过。他猛地低下头漱口,水流呛得他咳嗽起来,顾雨辰拍着他的背递过毛巾,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慢点。”
等两人收拾好走出卫生间,顾妈妈已经把早饭摆上了桌:煎得金黄的鸡蛋,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两碟瓜酱,脆生生的看着就开胃。顾妈留了张纸条:雨辰你和锦繁起来后好好吃早饭,正长身体的时候,我和你爸赶行程,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顾雨辰的母亲就是那种不知道说好话,但对顾雨辰的关系照顾提现的淋漓尽致,顾雨辰的爸爸而是尊重孩子的爱好,鼓励孩子喜爱。
“阿姨做的煎蛋就很好吃!”白锦繁连忙说。是真的好吃,比他家楼下早餐摊的香多了。
顾雨辰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了一半给他,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白锦繁愣了下,默默把流心蛋黄拌进粥里,甜甜的混着米香,从舌尖到胃里。
下楼时,白锦繁看见顾雨辰的手搭在楼梯扶手上,指节分明。小区的楼梯没刷漆,木头扶手被磨得光滑发亮,阳光从平台的窗户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阿姨……很爱你。”白锦繁忍不住说。
顾雨辰脚步顿了顿:“是吗?”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扬了下。
“嗯。”白锦繁回答肯定,没有迟疑。
走到顾雨辰家门口,白锦繁接过自己的书包:“就到这儿吧,拜拜下午见。”
“下午返校,几点的车?”顾雨辰问。
“两点。”
“我一点半在楼下等你”顾雨辰说完,转身就要走,又突然回头,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这个。”
是一把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大概揣了很久。自从白锦繁低血糖后顾雨辰身上多多少少揣的有糖。白锦繁抓着那把颗糖,看着顾雨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突然觉得手里的糖果沉甸甸的,像拿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的运动鞋上,亮得晃眼。白锦繁打开衣柜,开始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顾雨辰发来的消息:“收拾完了吗?我快到你家楼下了。”
白锦繁看了眼时间,一点十分。他连忙回复:“收拾好了,我这就下去。”
白锦繁抓起书包就往楼下走。
楼下,顾雨辰背着书包站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校服领口的最上面的扣子没扣上,露出点锁骨。看见他跑过来,对方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上车。”
白锦繁回了声:“嗯”
顾雨辰打开出租车门:“师傅去开高西校。”
师傅回答:“好嘞,小伙子。”
“开高的学生学习都很好,孩子在那学习压力大吗?”
顾雨辰开口:“还好,学校也有放松的时候。”
……
“小伙子到了。”
“好,谢谢师傅,钱付过去了。”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老槐树的清香,他看见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柏油路上紧紧挨着。
开高门口背着书包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趣事。白锦繁和顾雨辰找了个角落站着,没怎么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顾雨辰。”很大一声,不想也知道是张晓沨。
张晓沨和吴知隅并排一起走来。
“早上好。”吴知隅碰了碰张晓沨胳膊:“是下午好。”
“呃…对,下午好。”张晓沨全身冒着那种傻气。
“锦繁,好久不见。”吴知隅朝白锦繁看去。
“好久不见。”
四人回到宿舍整理好床铺就到段长总结时间。
白锦繁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学校轮廓,心里突然充满了期待。
晚自习的预备铃像根绷紧的弦,在教学楼里荡开时,白锦繁刚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桌肚。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晚到的学生脚步声亮了又暗,像串忽明忽灭的星星。
“白锦繁,借我块橡皮。”顾雨辰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带着点笑意。他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转了个圈,笔尖在函数图像上点了点,“这道题我算了三遍都不对,怀疑是橡皮的问题。”
白锦繁从笔袋里摸出那块方方正正的橡皮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指腹,像触到块温热的鹅卵石。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翻开物理错题本,却在看到第一页那道被红笔圈住的附加题时,耳尖悄悄热了起来——那是顾雨辰昨天帮他标注的解题思路。后排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张晓沨压低的哀嚎:“知隅!你踩我脚了!”
“抱歉。”吴知隅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刚主任从后门过去了,你那本漫画书藏好没?”
“藏……藏桌肚里了!”张晓沨慌里慌张的动静差点带倒椅子,“完了完了,他是不是看见我在看漫画。”
白锦繁忍不住抬头瞥了眼,正看见吴知隅不动声色地把本漫画书往自己桌肚深处放去,后脑勺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慌乱翘起来一撮,像只受惊的小刺猬。
顾雨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俩从高一就这么折腾,上次张晓沨把情书塞错给教导主任,还是知隅帮他圆的谎,说那是给灾区小朋友的慰问信。”
白锦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顾雨辰想起上周张晓沨拿着道数学题来问他,结果讲着讲着就跑了”,最后是吴知隅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拖走的。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像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一个像稳稳托着陀螺的底盘,莫名地合拍。
晚自习的课间前半段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流逝。白锦繁写着写着,突然觉得眼皮发沉,昨晚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又缠了上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悄悄捏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正在微微发抖。
“冷吗?”顾雨辰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担忧。他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白锦繁肩上,衣料上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我看你手都凉了。”
白锦繁愣了下,刚想说不冷,就被对方按住了肩膀。“披着吧,”顾雨辰的眼神很认真,“你上周感冒还没好利索,别再着凉了。”
外套上的温度顺着布料渗进皮肤,像层柔软的暖毯。白锦繁低头看着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
张晓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扒着桌子边探头探脑:“欸?顾雨辰你怎么把外套给白锦繁了?是不是想趁机……”
“闭嘴。”吴知隅没等他说完就把人按了回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转头看向白锦繁,目光温和,“要是不舒服就趴会儿,笔记我帮你记着,等上课叫你。”
白锦繁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熨帖了似的,那阵心悸竟慢慢平复了下去。他把下巴搁在叠好的练习册上,鼻尖萦绕着顾雨辰外套上淡淡的皂角香,窗外的风声、笔尖的沙沙声、后排张晓沨被吴知隅捂住嘴的嘟囔声,突然都变得很遥远,像隔着层棉花。
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响。顾雨辰正拿着他的错题本在上面写着什么,吴知隅在收拾书包,张晓沨则趴在桌上哀嚎“我的胳膊肘麻了”。
“物理老师讲了道重点题型,我帮你记下来了。”顾雨辰说。
白锦繁看着本子上清晰的解题步骤,他刚想说谢谢,就被顾雨辰一把拽住了胳膊:“回宿舍睡觉。”
“走走走回宿舍!”张晓沨精力十足,刚才的困倦一扫而空。
四个人往宿舍走,夜色像块深蓝色的绒布,把整个校园都裹了进去。张晓沨走在最前面,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时不时停下来等后面的人,吴知隅跟在他旁边,手里拎着张晓沨甩过来的外套,嘴里念叨着“晓沨,你走慢点。”。
白锦繁走在最后,顾雨辰的校服外套还披在他身上,长度刚好盖住他半只手。他看着前面三个打闹的身影,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纠缠在一起。
“在想什么?”顾雨辰不知什么时候慢下脚步,和他并肩走着。
白锦繁摇摇头,却在抬头时撞见对方眼里的月光,亮得像落了满地的星星。“没什么,”他轻声说,“就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挺圆的。”
顾雨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是挺圆。”也很美,像白锦繁身上那种清冷犹如月光,只有在黑夜中看清楚他。
白锦繁以前从不在意这些,总觉得星星月亮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渐渐和前面张晓沨的嚷嚷声混在一起,白锦繁跟在后面,突然觉得这夜色好像没那么冷了。
校服外套上的皂角香和远处飘来的桂花香缠在一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外套盖住的手,左手虎口处的痣忽明忽暗。又抬头看了看前面三个说说笑笑的背影,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让自己的影子能更紧地挨着他们的。
宿舍楼下的路灯亮得很温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觉得窒息的夜晚,好像也能变得这样热闹又安稳。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跟着他们悄悄溜进宿舍楼时,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个浅浅的弧度——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是这么暖和的。
他感受到的爱太少了,多少次想让父母陪着可他说不出口,又不敢说。后半夜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时,白锦繁正蜷缩在被子里发抖。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熟悉的恐慌感,像无数只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回到宿舍躺下,他又想起那个房间了。
墙纸是母亲选的米白色,她说“干净”,可白锦繁总觉得那颜色像医院走廊,冷得让人发慌。书桌上永远摆着两样东西:摊开的模拟试卷,和擦得锃亮的钢琴。
“这次模考又掉了五名,你到底在学校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像冰锥,总在深夜钻进他耳朵。她从不敲门,推开门时手里多半捏着成绩单,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着嘴的怪兽。
有次他实在熬不住,趴在琴谱上睡着了,琴弦硌得脸颊生疼。醒来时看见母亲站在床边:“我花了那么多时间陪你练琴。”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抬手把琴谱撕得粉碎,纸屑落在他脸上,像细小的雪。
那些晚上,他常常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小提琴的四根弦在黑暗里泛着冷光,像四道勒在脖子上的绳。
“你看看别人家孩子练的多好。”有天深夜,母亲突然坐在他床边,语气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
白锦繁把脸埋进被子,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要撞碎肋骨。那时候他总在想,是不是自己消失了,母亲就会满意了。他甚至算过从阳台跳下去需要几秒,想象着落地时的声响会不会惊动邻居。
白锦繁的睫毛颤了颤,有温热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进枕头。他从没听过像顾雨辰那样温暖的话,母亲只会说“你必须”“你应该”,像在训练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有时候不是你不够好,是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当成了你的路。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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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