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妇产科住院部在七月流火里像个巨大的蒸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产妇的汗味、婴儿的奶香,在黏腻的空气里发酵。三楼走廊尽头的302病房门虚掩着,里面并排摆着两张病床,床尾各支着一个粉色和蓝色的婴儿保温箱,像两只安静的贝壳,装着刚降临世间的珍宝。
靠窗的病床上,陆母刚喂完奶,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她的儿子陆知衍在蓝色保温箱里,出生三天来始终安静得不像话,此刻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箱顶的暖光灯,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爽身粉。护士说这孩子天生沉稳,哭声细弱得像小猫,换尿布时也只是哼唧两声,比起同病房那个“小炮仗”似的女婴,简直是天使脾气。
另一张床上的苏母刚打了个盹,被一阵响亮的哭声惊醒。她揉着眼睛看向粉色保温箱,里面的女儿苏晓冉正张着小嘴哭得惊天动地,小脸涨得通红,像是在控诉什么。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了,这丫头精力旺盛得很,饿了哭,尿了哭,连做梦都要哭两声,哭声穿透力极强,常常把隔壁床的陆知衍也惊动了——尽管他从不跟着哭,只是默默睁着眼睛听。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苏母撑着身子坐起来,刚要按铃叫护士,却见粉色保温箱里的哭声突然小了些。她探头一看,忍不住笑了——苏晓冉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箱壁上,而隔壁蓝色保温箱里的陆知衍,竟也侧过了身子,小脸正对着她的方向,小手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你看这俩孩子,”苏母笑着朝陆母扬了扬下巴,“还挺有默契。”
陆母睁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两个婴儿隔着半米的距离“对视”。陆知衍的眼珠在苏晓冉脸上停了停,然后慢慢眨了眨眼;苏晓冉的哭声彻底停了,小嘴动了动,像是在梦里咂了咂嘴。阳光透过纱窗斜照进来,给两个保温箱镀上一层金边,连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都似乎柔和了些。
上午十点,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换尿布。她先抱起苏晓冉,这丫头倒是乖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看,小手还抓住护士的白大褂不放。换完尿布,护士顺手把她放回粉色保温箱,又转身去抱陆知衍。小家伙依旧安静,任由护士摆弄,只是换完后,护士把他放回蓝色保温箱时,动作快了些——谁也没注意,两个保温箱上挂着的名牌卡片,在刚才的转身里轻轻蹭了一下,然后悄然换了位置。
粉色保温箱上,“苏晓冉”三个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底下的出生日期旁,不知何时印上了“陆知衍”的名字;而蓝色保温箱上,“陆知衍”的卡片歪了歪,底下露出“苏晓冉”的痕迹。护士整理完东西就匆匆离开,没发现这细微的差错,病房里重归安静,只剩下两个婴儿平稳的呼吸声。
中午,陆父提着保温桶进来探望。他先凑到蓝色保温箱前,看着里面的婴儿笑:“我们知衍今天乖不乖?像爸爸,沉稳。”说着伸手在箱壁上轻轻点了点。保温箱里的婴儿似乎被惊动了,小嘴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哼唧声。陆父没在意,又转向粉色保温箱,对着苏晓冉做了个鬼脸:“晓冉小公主,今天没欺负哥哥吧?”
苏母在一旁笑:“她呀,就知道哭,哪敢欺负你家那个小大人。”
下午三点,育婴室来接婴儿去做常规检查。护士推着两个保温箱出门时,特意核对了名牌:“302床,陆知衍,男,三天;苏晓冉,女,三天。”她一边念一边在本子上打勾,完全没发现两个名字对应的婴儿,已经在几小时前悄悄“换了身份”。
检查室里,护士把两个婴儿放在同一张小床上。原本安静的“陆知衍”(实际是苏晓冉)突然又哭了起来,小手小脚乱蹬。而旁边的“苏晓冉”(实际是陆知衍)却只是睁着眼睛看她,忽然伸出没被包紧的小手,软软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哭声戛然而止。苏晓冉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妹妹”,小拳头慢慢松开了。
护士啧啧称奇:“这俩孩子真有意思,一个哭一个哄,跟提前排练过似的。”
检查结束,两个婴儿被送回302病房。陆母看着蓝色保温箱里的“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孩子今天好像格外能哭,刚才护士送回来时,眼角还挂着泪珠。她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对方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用力吮了起来,力道不小,还发出“咂咂”的声音。
“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陆母皱着眉,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苏母正对着粉色保温箱里的“女儿”发愁。这丫头今天太安静了,除了检查时哭了两声,回来后就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喂奶时也吃得慢条斯理,完全没了往日的“豪放”。她试着逗了逗,对方只是眨了眨眼,连个笑脸都吝啬给。
“难道是检查时吓到了?”苏母喃喃自语,把女儿的小被子又掖了掖。
傍晚时分,陆母给“儿子”换衣服,解开襁褓时,突然愣住了——婴儿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颗极小的红痣!她记得清清楚楚,儿子出生时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任何印记,倒是隔壁苏家的女儿,苏母昨天还跟她炫耀过,说女儿手腕上有颗红痣,是“福气的记号”。
一个荒谬的念头猛地窜进陆母的脑海。她颤抖着手看向蓝色保温箱上的名牌,又冲到粉色保温箱前,仔细核对上面的信息——出生日期、体重,都对得上,可那名字……她突然想起上午护士换尿布时的匆忙,想起名牌卡片晃动的样子。
“苏姐!苏姐你快来看!”陆母的声音都在发颤。
苏母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怎么了这是?”
“你看……你看这孩子的手!”陆母指着蓝色保温箱里婴儿的手腕。
苏母探头一看,瞬间脸色煞白——那颗红痣,分明是她女儿苏晓冉的!她猛地转身看向粉色保温箱,颤抖着抱起里面的婴儿,撩起小家伙的衣袖,手腕光洁,什么都没有。
“错了……抱错了!”苏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孩子……被换了!”
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陆父和苏父闻讯赶来时,就见两个母亲红着眼圈,指着保温箱里的婴儿说不出话。陆父还算镇定,赶紧去找护士长,苏父则守在病房里,看着两个保温箱里的婴儿——一个在哭,一个在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护士长匆匆赶来,听明情况后也慌了神,赶紧调阅监控。画面里,上午护士换尿布时的疏忽清晰可见,两个名牌卡片确实在转身时被碰掉,又被胡乱贴回了错误的保温箱。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误!”护士长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准备换回来。
“慢点!别吓着孩子!”陆母拦住她,深吸一口气,“让他们……让他们再待一会儿吧。”
两个保温箱被轻轻推到一起。蓝色箱子里的苏晓冉还在哭,粉色箱子里的陆知衍则安静地看着她。陆知衍突然伸出手,搭在玻璃壁上,苏晓冉的哭声停了,小手也凑了过来,隔着一层玻璃,两只小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看,他们好像舍不得分开。”苏母抹着眼泪笑了。
陆母也笑了,眼眶却更红:“这缘分,真是天注定的。”
换回来的时候很顺利。苏晓冉回到粉色保温箱,立刻就不哭了,还对着苏母露出个无齿的笑容;陆知衍躺回蓝色箱子,闭上眼睛,像是终于回了熟悉的家,呼吸都变得平稳。
陆父看着这一幕,忽然对苏父说:“要不……等他们长大了,结个娃娃亲?”
苏父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啊!就冲这错换的缘分,也该让他们凑一对!”
两个母亲也破涕为笑,凑在一起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夕阳从窗外落进来,给两个小小的身影镀上暖光,陆知衍的小手搭在箱壁上,苏晓冉的手也贴了过来,这一次,他们之间再没有错换的名牌,只有跨越了三天的、注定要纠缠一生的羁绊。
护士来收走错误的名牌时,发现粉色保温箱的玻璃上,不知何时沾了个小小的手印,像是苏晓冉留下的记号;而蓝色保温箱的角落里,落着一根细柔的胎发,或许是陆知衍的痕迹。
病房外的蝉鸣依旧聒噪,病房里却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生出一种奇妙的默契。谁都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故事,从这场错换的襁褓开始,就注定要比别人更热闹,也更绵长。